|
|
在听了一天的“中乐无疆界”国际作曲家高峰会之后,香港中乐团的琵琶演奏员张莹坐不住了。音乐学院毕业之后就来到香港中乐团的她,12年来在乐队里接触了大量新作品,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沮丧的心情。“在这些新作品里,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听不到琵琶的声音,不是混在笛子的旋律里,就是跟在唢呐后面,然后突然一个扫弦或者绞弦把大家吓一跳,人们才意识到:哦,琵琶在这儿呢。作为一件有着古老历史的中国民族乐器,琵琶不应该成为一个阻碍乐队和谐的杂音,那这其中是不是也有作曲本身的问题呢?”
' ?0 m7 F; D! F) u1 S2 }+ f" w
4 `. S& h* n2 f: g 张莹的困惑并非独有。2月28日至3月1日在香港举办的“中乐无疆界”国际作曲家高峰会上,来自德国、英国、卢森堡、比利时、新加坡、马来西亚、中国內地及台湾、香港地区的众多作曲家都在研讨中因为各自在民族管弦乐队配器理念上意见相左而困惑、争执。& E5 R2 \+ ^& H( q: K* w5 M B1 m, ?
: y# I+ J. [) N
“作曲家之间这么直言不讳的争论,我还是第一次经历。”作曲家刘星感慨。作为由香港中乐团主办的第一个为作曲家召开的全球华乐论坛,这一高峰会不单以作曲家和乐手之间的坦诚相对为特色,更因由香港中乐团现场配合演讲嘉宾进行乐曲示范而独具一格。“这可能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香港中乐团总是会做一些有创意的事。”音乐学家乔建中笑道。对作曲家们来说,这也是一次难得的大饱耳福的机会。作曲家郭文景在自己的演讲结束后感叹:“我曾经梦想有一天有钱了请一个乐队陪我作曲,今天这个愿望部分地实现了。”
/ i' [0 y4 `6 ^$ ] ^. S! p- b4 T, y
$ ]: o3 J0 i/ J1 _" [ 最针锋相对的讨论
) i1 x. U" _ k* T4 q- D3 a6 N+ j3 ~
4 \* J/ Z0 ~$ G% w0 q: u “郭先生说当年的中国民乐没有低音是特点,而不是缺点,这一点我不能同意。”在郭文景讲解完自己创作的竹笛三重奏《竹枝词》和中西乐两个版本的《愁空山》之后,香港作曲家陈能济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如果民乐团没有发展,今天我们的乐团连和声都没有。中国音乐和乐团仍然有很多不足之处,也还应该继续努力发掘。第二点我要驳斥的就是中西乐两个版本的同一作品。大型民族管弦乐团和大型交响乐团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乐队,中西乐有着完全不同创作思维和音响效果,一首民乐作品又怎么可能‘翻译’成交响乐作品呢?”9 A% _$ j% Y" u7 k* K7 P
5 H& a! w" F% t) y# q9 J 中西乐作品能否相互“翻译”?卢森堡作曲家马塞-温格勒同样认为不可。“对我而言,我只为乐器作曲,而不是乐队。当我头脑中出现一个旋律的时候,它从来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某件乐器的声音。没有听过三弦之前我不可能为这件乐器作曲。因此音乐是不能翻译的。”/ _+ A. k3 W4 P+ v i
/ J; r* P* V7 M$ E3 u 郭文景回应道,之所以会创作民乐和交响乐两个版本的竹笛协奏曲《愁空山》是为了让民乐有更广阔的生存空间。一个乐团可以有“标准编制”,作曲家却不应该有“标准编制”或惟一正确的方向。“我完全支持民乐团的改革和扩张,但这不应该是惟一的道路。我们应该为民乐发掘更多的可能性。”
2 r# a/ B, M9 j( l5 D4 q+ w7 c8 k/ I g
“发掘更多的可能性”,也是此次高峰会上作曲家们争论得最多的一个话题。刘星在讲解他的《第二民族交响乐》时表示,之所以在作品中去掉了二胡、柳琴和琵琶是因为觉得它们在乐队中的声音不融合,而去掉这些乐器之后,人虽少,音响的空间却出来了。“这部作品第一次首演的时候只用了三支唢呐,声音却绝对不亚于六支或八支,刘星的配器有些很特别的东西。”香港中乐团艺术总监阎惠昌补充道。作曲家顾冠仁却表示,不能单方面考虑和谐而把个性乐器排除在外。5 Y+ L# F& r3 `" F) F$ S9 U
$ o, s* w# U7 q- Y2 R { “我们总是想给中国乐队加乐器,却没有想过给已有的民乐器发掘更多可能性。”郭文景说,“我们不该在民乐还没有充分挖掘自己潜力的时候,就先给它加太多的东西。”
* a) ]9 Q& D7 p3 N/ ]& N v2 c. z ]7 t6 C4 h8 k2 w8 D3 I' |% ~
是否该加“佐料”?如何加“佐料”?在德国作曲家老锣用“西洋管乐+民乐团”的特殊配置展现了“低音可以让民乐更厚重”的理念之后,作曲家和听众们为这一做法大加争议。马塞-温格勒说:“民乐和西洋乐根本不应该‘mix together’(混在一起),这就像是把咖啡和茶倒进一个杯子里一样。”“一个德国人和卢森堡人就民乐是否应该加入西方乐器而争论,本身就是民乐的一个成功了。”主持人陈永华语罢,场内立时掌声一片。
+ c" k$ q5 Y8 q/ d
' Q( L* X/ E9 q$ E9 e 作曲家们的观点如此针锋相对,作为主办方的香港中乐团又如何看待?“中乐的世界应该是千姿万彩,而不是单色的。”阎惠昌解释道,“乐团和作曲家最大的不同是,作曲家在创作一部独一无二的作品时是具有排他性的,但整个乐团的发展必须具有包容性。一个艺术总监不该以自己的喜好左右乐团的发展,而应该以文化的前瞻性和包容的心态为乐团带来更广阔、更深度的前景。”$ M# U9 z6 Q, z3 w) r
* L V& X' F6 q; Z9 R
最丰富多彩的现场示范
4 v4 j( i6 ~$ _+ K& e. y4 a, K
6 U/ F: A5 m3 i+ y, R' u 2000年,香港中乐团举办了21世纪国际作曲大赛,在此之前少有乐团举办类似的比赛,其后香港中乐团又举办了国际中乐指挥大赛。“作曲比赛、指挥比赛都有利于民乐的创作和发展,可我们觉得还不够。”阎惠昌说,这些年他去过比利时、卢森堡、巴黎音乐学院等地讲学,发现向西方人推广民乐是件特别艰难的事。“不要说外国人,就连中国人自己也不了解民族乐器。很多专业作曲家对西洋乐器十分精到,但不懂民族乐器却觉得没什么关系,他们只是把管弦乐队的一套原样搬到民乐创作中。而那些成功的民乐作品通常是因为作曲家对民乐器的配器非常了解,比如一代作曲大师彭修文、刘文金等。因此我们想,与其再举办作曲比赛,让不懂民乐的作曲家们继续照搬西洋乐概念进行创作,不如索性举办一个以认识民乐器特点和配器为主题的国际高峰会。同时现场乐队示范,让作曲家、学者和旁听者有一个最直观的感受。”
2 z$ T5 [" o4 j V# I
7 H' t- K! ^& k' v “这样的声音,我自己也是第一次听到。”老锣在做完西洋管乐和中乐混搭的示范后说。1 v, n) m" u% r
6 Z% X: B2 \3 `6 D+ ` “谢谢你们为我实现了我创作中的奇思怪想。”香港中学生黄正彦在中乐团奏毕他的3分钟短作《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后鞠躬致谢。选取6位青年作曲家的作品在高峰会上现场演奏并由作曲家点评,也是此次高峰会的一个特色项目。
7 w# w, @7 K0 Q4 ~+ z4 x
; U$ f* J' f6 G- C; j& _8 H “显然这也比单纯的作曲大赛更有意义一些。”阎惠昌说。) O5 Y$ {8 f3 J4 X+ R9 G8 E# V
) Y- H# h8 V& e- f0 [9 c1 {0 n; s
“我发觉似乎年纪往往跟作品中使用材料的数量成反比,”香港中乐团驻团指挥周熙杰在指挥完《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后评价道,“年纪越轻越会用更多‘料’去做‘菜’,可这么多‘料’已经让我尝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K8 Y8 w, Y+ m: @
: o, a/ W0 @! q) t9 }# ? 在得知上海音乐学院博士生张智军为了符合3分钟的投稿要求擅自加快了作品《海之恋》速度,郭文景疾呼:“速度是一个作品的命啊,怎么能乱改!”“这一点对我今后的创作也会是一个警示。”张智军在会议结束后向记者吐露,“这次来参加高峰会对我在中乐的思维和视角方面都有很大的启发,老外都可以为民乐创作,我们中国人没有理由写得比老外差。”/ ?/ f" F; f* D; a2 u
- U( U0 |6 [% {$ s 台湾学生周宣宏很遗憾自己因为忙于美国留学的申请错过了这次高峰会的作品投递。“不过能够听到作曲家们这么激烈的思维碰撞真的特别有意义。我参加过那么多会议包括化学会议,都没有这次的精彩。”周宣宏是一名化学系的研究生,也是台湾国乐团2015年“国乐创作征曲活动”决赛获奖作品《来自祖灵的声音》的曲作者。“化学是用很多不同的元素组合搭配形成新的东西,其实音乐也是一样,通过不同乐器声部的配合和编织创作出特别的色彩。”周宣宏觉得,黄正彦的《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写得很不错,“我自己可写不出来那样的作品,想法真的很好。”
' P% s5 a& I: |* X, w; b$ x9 w8 Q7 E5 d) N8 q3 |* r
最真挚的演奏家心声
7 I! Q L \# h1 e) C8 \ H9 V; c1 Y$ X, f& B" U
“不要把胡琴当提琴一般写双音。”“在运用其他附件时,如需要敲打拍击筝体,也需适当地善待乐器。”“(笛子)尽量不要写20至30小节不断吐音乐段,没时间换气!”……张莹并不是惟一一个向作曲家提意见的乐手。在高峰会上,香港中乐团特别安排了一个“Please don’t”(请不要)的环节,让所有的乐手有机会向作曲家们表达自己的心声。在观看大屏幕上108条乐手们对作曲家的“不要”建议时,台下会心的笑声此起彼伏。来自星海音乐学院的作曲家房晓敏笑着举起手机:“我要拍下来给学生们看。”
) B7 g) H+ U2 }& U9 e, p5 u M8 I( ~$ K2 R- x( o4 c4 I; C
在众多的“不要”声中,三弦乐手赵太生的建议显得格外与众不同:“1.留意乐器的有效音域G-b2;2.充分发挥想象力;3.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当大屏幕上播放出这张PPT时,台下响起了最热烈的掌声和笑声。随后赵太生做了补充说明:“2005年我来香港中乐团之后,参加过很多的演出和表演,但是我逐渐发现三弦声部在国内作曲家们的总谱里分布得越来越少。然而三弦真的有非常强的表现力并且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很多作曲家不写它也许是因为不了解它。所以我想很多时候并不是作曲家做不到,而是因为想不到。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一分钟现场演奏一段。”一分钟的Solo后,现场响起的除了掌声还有阵阵口哨和叫好声。“三弦是弹拨乐的‘钢筋’,但很多作曲家可能因为它太有特色不敢用。”阎惠昌说,“中乐团理事会已经决定恢复两个三弦的配制,赵太生可以放心了。”4 v' U2 f( A) n2 b5 u+ _0 y/ p
& P4 T( r0 X6 r# R
“民乐的音色实在太丰富,关键在作曲家怎么写。”指挥家卞祖善说。这恐怕也是大部分作曲家的心声。“要有更包容的心态,民乐的发展才会少一些阻碍。”刘星说。& N4 F( b4 z6 S3 V
8 r! w) v# H. X( s' B8 y
& I- L& S) w, ], k7 i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