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印度，要先尊重印度艺术

  ——访第二届丝绸之路国际艺术节开幕作品《天竺乐舞》总导演安平

　　作为第二届丝绸之路国际艺术节的开幕作品，印度歌舞音乐会《天竺乐舞》9月7日至8日在西安上演两场。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安平是整场演出的总导演，多年研究印度歌舞音乐的他，在这场演出中，将印度的宝莱坞“非凡”舞蹈团、“悉达”班戈拉民间歌舞团、“卡贝利亚”民间歌舞团、“恒河”轻古典音乐组合、“卡达克艺术中心”舞蹈团带来的十几个节目介绍给中国观众，以期“用歌舞讲述印度的传说与故事，用音乐传递印度的灵感和精神”。安平1986年曾赴印度研究印度音乐文化，在他眼中，印度是一个既古老又时尚的神秘国度，“充满了太多的不可思议，充满了太多的快乐和灵性”。

　　“不可思议的印度”

　　记者：《天竺乐舞》这台歌舞音乐会是特意为第二届丝绸之路国际音乐节打造的吗？

　　安平：是的，但起初不是作为开幕演出的，只是希望我做一台印度的歌舞节目参加这次艺术节，后来陕西省文化厅看了我关于整台音乐会的导演阐述后，感觉很有分量，就决定把它作为开幕演出了。

　　记者：这个阐述是怎么打动他们的？

　　安平：以前中国也引进过很多的印度歌舞表演，但印度的歌舞、音乐和中国人的审美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印度的古典音乐非常长，唱一首古典歌曲最少半个小时，最长要1个小时，而且是即兴的，一个舞蹈差不多要跳半个小时，没有短的舞蹈。所以我当时考虑的是，还是要从通俗易懂的、容易被中国人理解和接受的文化入手，这样才能够真正起到媒介作用，让中国人和印度人能够交流。所以就在导演阐述里提出，以宝莱坞的歌舞音乐为主线，把古典歌舞、古典音乐以及民间音乐穿插其中，这样会比较丰富多彩。我当时定的主题就是：要展示印度文化的多样性和包容性。

　　记者：为什么选中了宝莱坞的歌舞音乐作为主线？

　　安平：其实宝莱坞的容量很大，宝莱坞音乐也叫马萨拉音乐，马萨拉是印度的一种调味品，印度饭会将各种调料混合在一起。这一点恰恰能够反映整个印度文化的现状。因为艺术节的交流就是要展示这个国家的文化，让大家看到一个真实的印度。真实的印度是什么样的？是一个丰富多彩的印度，这种多样性非常明显，比如在印度的圣城瓦拉纳西，每天都是人来人往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在那个城市里。在那里能看到几千年前印度的样子，同样能看到今天印度的样子，所以我们会说“不可思议的印度” 。

　　宝莱坞的包容性，就在于包容了整个印度文化，从古典音乐到现代流行音乐，从轻古典音乐到民间音乐，在宝莱坞音乐中都有所体现。所以以宝莱坞为主线，能够展现一个主题：多彩的印度，让大家看到真实的印度。这符合丝绸之路国际艺术节的理念，其实艺术节的目的，就是通过文化交流，增进彼此之间的了解。当然我们有个重要的理念，就是要尊重印度的艺术，这样才可能真正理解它。

　　记者：这种尊重会体现在哪些方面？

　　安平：有很多地方，比如你要真实，要代表真正的印度。这次请的印度歌舞团中很有代表性的一个，是旁遮普邦的“悉达”班戈拉民间舞蹈团，班戈拉是从丰收舞发展而来的一种舞蹈形式，这种舞蹈随着印度移民到了英国，在英国得到很大的发展，成为一种流行歌舞的形式，后来又从英国返回到印度。班戈拉很欢快，在印度的宝莱坞电影中运用非常广泛。旁遮普邦这个地方是印度的大粮仓，那里的人很勤劳、质朴、直率，所以他们的音乐充满着一种快乐，只要有人起舞，大家就会跟着跳起舞来。

　　记者：所以这种舞蹈形式是跟劳作有关的？

　　安平：跟劳作有关，也跟这个民族的宗教信仰有关。印度人民都有一种及时行乐的思想，他们认为人生是轮回的，这一生你可能比较苦难，但经过努力，下辈子就能够好起来，所以他们对死并不害怕。在印度的恒河边会看到很多等待死亡的人，他们可能老了，或者身体不好了，在等待升天，期待来生拥有更好的生活。从哲学意义上，印度的生死都是充满快乐的。所以他们还有什么不快乐呢？即便是生活贫困的下层人民，也是自得其乐的，这是这个民族的天然性格。印度的艺术也是如此，晚上商店全都关门了，大家的娱乐活动就是唱歌跳舞，歌舞就是印度人生活的主要部分。

　　他们的歌舞来源于生活本身

　　记者：整台歌舞音乐会有很多宝莱坞电影中的歌舞，比如《阿育王》《流浪者》《猛然遇见你》《印度舞女》等。这些节目的选择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安平：当时我选了十几个节目给印度宝莱坞团队，让他们按照我的意图，把这些舞蹈重新编排，他们就按照我的思路去编了。比如我第一个选的是《阿育王》。《阿育王》是非常著名的印度电影，它很有代表性，提到印度，阿育王这个人是必须要提的。上世纪50年代，中国观众对宝莱坞电影很痴迷，这其中就有《流浪者》。所以我选了《流浪者》的舞曲，作为对那段历史的回忆，来加强中印人民之间情感的联络。

　　我给了他们曲目后，这些印度舞团先在印度排练，8月19日我去印度看他们排。因为有的团在德里，有的团在孟买，我去了一个星期，每个团都去看了，整个过程很累。在西安正式演出前，他们只有一天时间在这里走台，时间很紧张，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整场演出会是什么样，只有我知道他们很棒。他们跳舞很卖力，一下子就能进入状态。

　　记者：有一个拉贾斯坦民间歌舞的“罐舞”，一个女演员头上顶着罐子跳舞，有杂技元素，收获了现场观众很多掌声。

　　安平：拉贾斯坦的女孩子都有顶着水罐去取水的传统，沙漠很遥远，她们取水时，会不断往上加罐子。这样的场景在沙漠上看时很壮观，其实对她们来说是很艰难的一件事，为了缓解疲劳，她们会走得婀娜多姿。那么热的天气，踩在沙漠上，像踩在刀刃上，所以她们把罐舞发展成踩到刀上、盘子上、玻璃上跳舞，这来源于生活本身。在这个节目中我们看到了他们的歌舞和生活的关系。

　　记者：作为一个中国导演，由于文化差异，和印度演员交流有没有障碍？

　　安平：我跟他们用英语交流，语言上没有障碍。文化差异会有，但其实我在印度生活过3年，第一次是1986年到1988年，第二次是2001年。我专门研究他们的歌舞音乐，他们的鼓我也会打，歌也会唱，甚至学过他们的舞蹈。1986年，我跟中国的舞蹈家张均一起去印度，当时我还很年轻，记得到印度没多久，她的腿就摔了，那时候我就骑自行车带着她，去印度舞王马哈拉吉那里上课。

　　音乐是印度人修行的手段

　　记者：印度音乐的辨识性和感染力都很强，很多曲子我们中国人也耳熟能详。你认为印度音乐的特点和魅力何在？

　　安平：印度的音乐，音符和音符之间，不是直的，所以音乐的装饰性非常强。比如它的鼓，这么打下去怎么装饰？他就把鼓皮压一下，声音就是拐弯的，压鼓皮时声音就会放低，收回来，声音就高了，他追求的就是一种装饰性，很可爱，有些时候你甚至会觉得这音乐怎么那么夸张。再如印度笛子，只有他们能吹出那种感觉，因为他们有一种宗教情结，这种情结是在内心生长的。在印度，很多人都认为音乐是通往神境的一条最愉快的路。印度音乐为什么这么长？因为他们把音乐作为修行的手段。

    记者：印度扬琴、印度笛子、塔布拉鼓，这几种乐器跟中国的有什么不一样？

    安平：扬琴都是从波斯传来的，但很不一样的是，印度的扬琴，是他们盘腿把琴放在腿上，键子离弦很近，所以声音很柔和，我们的扬琴是把键子举起来往下打的，这是因为我们的文化和他们的不同，我们的东西很高歌猛进，而印度音乐更加自然柔和。印度的笛子，有时候像我们的箫，但是又很高亢，它有很多型号。塔布拉鼓是印度最典型最常用的乐器，鼓的节奏是全世界最复杂的。笛子是印度文化的体现，扬琴来自波斯，是阿拉伯文化、伊斯兰文化，加上塔布拉鼓，这几个乐器一起演奏，是几种文化的融合。

　　记者：这台歌舞音乐会中，有一首轻古典音乐《恒河》，是你跟一个印度作曲家特意为本届艺术节而作。印度的轻古典音乐有什么特点？能讲一讲这首《恒河》的创作过程吗？

　　安平：印度的古典音乐，通常是一个主奏乐器，加上鼓的伴奏，最多再加上一个跟腔乐器。但是轻古典音乐不一样，乐器可以很丰富，这次的《恒河》有印度扬琴、塔布拉鼓、印度笛子、键盘，加上一个女声，键盘弹两种声音，一种是钢琴的，一种是背景音乐。

　　轻古典音乐有很多是宗教歌曲，印度人喜欢用歌来歌颂他们的神灵。其实《恒河》这个曲调，是印度轻古典音乐的一个曲调，我们重新配器进行了演绎。这个东西很活，他们的曲调就像我们的曲牌一样，但是中国的曲牌是固定的，他们这个不是固定的，只是一个种子，可以演奏5分钟，也可以演奏10分钟甚至更长，考虑到中国听众的欣赏习惯，这次只演奏了五六分钟。恒河养育了印度人民，他们早上在那里洗澡、祈祷，晚上放油灯，做各种仪式，很多人在恒河边打坐、做瑜伽，都是在跟神交流，这首曲子描写了恒河的深厚和印度人民对恒河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