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 坡

挂  坡


挂坡，西安人叫挂坡，长安人可叫拉梢子。就是用一根一头栓着铁钩子的细麻绳，挂在架子车的辕上，助力而拉。是最简单，摊本最少的一种谋生方式。60年代中期，在西安生活的普通劳动者中盛行，并一度在放假期间中小学男生中也甚为流行。   

1965年8月，我从西安市第二保育小学毕业。以较好的成绩，考上了让很多同学都羡慕的西安交通大学附属中学。那年我13岁，身高1米49，又处在青春发育时期，正是长身体时候，显得比较瘦。但人很精神，留的是当时在男生中最流行的庄则栋式运动头。脚下穿一双钉了前后掌的黑色条绒布鞋，配了一双补了又补的松口线袜子，上身穿的灰色粗布短袖褂褂，兰色裤子的膝盖上补了两个对称四角带圆弧形的补丁。     

有一天，天阴，闷热。和我在一个院子住的同学国涛来找我，他对我说：“咱俩一块挂坡去。”我说：“咋挂呢？”他说：“包管，听我的！”然后，把他的经验和注意事项给我讲了一番。因为，在这之前国涛已去过好几回了。国涛说：“再包穿，钉了掌的布鞋，底子厚，帮子枵，不结实，脚一蹬，不扯才怪。快换上双球胶鞋。”我说：“考上中学了。俺妈就说给我买一双球鞋，结果到商店一打听，打兰球的回力牌球鞋贵的憎怂，毛9元，双钱牌兰网球鞋也得6元，飞跃牌球鞋3元，力士牌鞋近4元。我娘俩一商量，买了一双兰色力士鞋，莫舍得穿。”想了一会，要去出力嘛，干脆，赶紧换上，当时能穿上流行的时尚品牌，已经是奢望了。于是，咕哩咕嘟喝了一大碗凉水，拿了一块包谷面发糕，边走边吃跟着国涛出了门。      

出了建国路往东，这一带的街面并不热闹，只有零星的几家店铺穿插在沿街而居的民宅中。过牛羊肉铺子，日杂商店，走到东门口这里有几家专卖铜箩筛网的铺面连在一起，听我妈说过，经营的这几家人是从河北省安平县来的，跟她是老乡。再往前走，过了卖粉湯羊血的铺子。出了东门，往北不远就到了西安供电局门口。我们选择在这儿的坡底下等。这坡长约1000多米，坡度为25度，长慢坡，坡的右边是护城河，马路是石子路。在这等的人不少。帮上坡送货的架子车，拉上坡或送到目的地。拉上坡，好的，给5分钱，光等送上坡的轮不上咱，人家在那霸着呢。拉长一些，给一角，二角，还有掙三角的，出力嘛，也看运气。国涛说：“放假了，等活的人多，咱小心些，不要跟人家发生冲突，经常有为抢活而发生打架的。”等着，转着；转着，等着。一会有位中年师傅，个子不高，敦实黑黑，年有四十。喊我说：“挂坡的，碎怂！来！拉到钟楼，平安市场。”我一听，三步并着二步跑，到了跟前，忙问：“多少钱？”他说：“问啥么？快些，走些。没拉过？钩搭呢？一根绳？还是细麻，家什不行么？”我心里想：“皮干啥呢！干扳的很，问的？下回不就知道咧。”说话间，只见他麻利的帮我捆结实，双股斜套，把绳绑在车辕上，比架子车车把长出50公分。他架上辕，我套上绳，拉着就走，这一走不要紧，竟然开创了我人生第一次掙钱的经历！      

从坡下，鼓劲的拉。光知道拉，不敢抬头，害怕碰到同学，熟人。拉着，拉着。汗从额头往下滴，不停地流，大汗淋漓，头一偏，胳膊一抬，手一抹地擦，擦了，又流，流了，可擦。还生怕师傅说我偷懒，使劲拉。他问我：“放假了，来挂坡的娃多的很，挣个学费，弄个零花。看你像没见过啥？”我答：“头一回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有啥不好意思的，绳拉展，走人！”。挂坡之路，并不轻松。从供电局，右拐，进小东门，走东新街，左拐到解放路，过民乐园，寄卖所，珍珠泉，解放电影院，穿西一路，进炭市街。挂坡，看着简单，也不好拉。一会绳套到右肩，一会套到左肩，一路上，换了好几回。细麻绳勒的双肩红红的，肿肿的，真痛！仿佛勒进肉里头，加上汗水的刺激，灼热难忍，钻心地痛。左右肩渗出一道深深地红印子。难怪常挂的，都有垫肩。看来国涛之前提醒的没错，穿长袖是对滴，出力气吆，包看天阴是阴，还是热。唉！反正是，套了夹的牛。走。师傅看出，我的苦衷。撕了些包装纸，一卷，垫上。说：“头一回，莫关系。包小看这细麻，时间长了，跟刀一样，残豁！”麻力与拉力在着力结合下，加上脚蹬的给力，厉害！何况没有防护，直接贴着肉上磨擦。拐过少年宫，到了案扳街，又是个长上坡。右弯，进平安市场，到钟楼电影院。途中，感觉按一下绳，看紧不。可到了，该歇歇了。师傳说：“先包急歇，刻里马扎卸了再说”。我一听这话，心里很是不高兴，累的跟怂一样的，也不叫人喘口气，唉！没法！卸就卸！我按他说得，卸！已精疲力尽了，小小的我，啥时候吃过这苦，苦也得干。擦把汗，吸口气，咬咬牙，鼓鼓劲，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往下搬，沉的憎怂，原来是成捆的书，难怪这么沉。热，累，饥，渴交织在一起，虚的憎火，累日塌了，好不容易卸完咧。就等着发钱，拉了十几里，走了这么远，才给一毛五。“娃，走些，对咧！”我拿上钱，这时才觉得又饥又渴，赶紧，花了一分钱买了一碗茶水，一涌而进，浑身都湿透了。坐在地下，双手撑着地，两腿伸地展展的，仰畔朝上，挪不动，半晌，起不来，歇美，才走。      

沿东大街往回走，五一饭店外卖的大肉包子，香气四溢，迎面朴来。走青年宫，过西北电影院，就是五一剧院。隔壁有个西瓜摊，老远能听见一位上了年纪的卖瓜人带着唱腔高声吆喝：“好沙瓤！赛冰糖的西瓜！切开咧！一分一牙！不甜不要钱！”声音宏亮，几声吆喝声，喊得不少行人都停住脚步，我也被深深地吸引了。站在那儿犹豫了半天，经不住一声接一声高亢的节奏，忍不住，实在忍不住了，又掏了1分钱，买了一牙子。右手拿着一牙西瓜，左手接着西瓜子，蹲着那儿吃了起来，手握着七八个瓜子边走边嗑。来到百货大楼，马路一过。就是百年老店，老孙家羊肉泡馍馆。不远是有名的中华甜食店元宵大全，什锦、桂花、山楂、玫瑰、芝麻品种繁多的元宵，装在木盘里，放在柜台上，摞的高高滴。蜂蜜凉棕子一看都流口水。挨着，久负盛名的西安饭庄，桂花稠酒配葫芦鸡。大同医院，碑林牙科门诊。益华楼泡油糕要8分钱1个，真想买一个，硬是忍着莫买，把钱攒着。从此，有了掙钱不容易的概念。往前走，白玫瑰理发店，布匹店，东一百货商店。到一文斋文具店门口，不由的停下脚步，往里张望了一眼，这个地方太熟悉了，我老在这儿买铅笔，就是那种带橡皮擦的中华牌铅笔。饮食店的风味小吃、面皮、饸饹、肉夹馍。章子铺，照像馆，到大差市。过了马路，锦华甜食店的黄桂柿子饼、枣沫糊、鸡蛋醪糟。十八食堂的豆浆油条、蜜枣甑糕、水盆大肉。走东家铺，串西家店。美滋滋地走着，乐哈哈的想着，傻呼呼的看着，走在回家的路上。掙了1毛5，饿的光想吃。5个小时了。把人弄的，乏的不成。      

终于走到家门口，建国路51号。这是一套建筑很讲究的四合院，高大宽厚两扇黑漆大门，大门两边有两个带抱鼓石的石狮子，一条用上好敦实的木料作成的门坎足有30厘米高。可惜的是，就是这对活龙活现的精雕青石狮子。“文革”期间，在疯狂的破四旧中，被砸的粉碎。四合院，分前后两院。在抗日战爭时期是张学良秘书，伙夫，司机，佣人居住地。马路斜对面是张学良公馆，正面却与金家巷口北边的高桂滋公馆相望。西安事变国民党政府要员及蒋介石均在此居住。敬爱的周恩来总理，为解决西安事变，也曾在此居住。我家一墙之隔是西安市第26中学。它的前身是张学良创办的东北小学。北面紧挨着是玄风桥。明代时郃阳郡王朱镗府邸建于此，因龙首渠流入此地，为王府交通便利，架起一座桥，称之为玄风桥。这就是我幸福的港湾，是我魂牵梦绕的故乡。开始了我漫漫人生之路的启航。      

想起这段难忘的经历。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特别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又是青春发育期，正是长身体时候，对食物的欲望特别强烈，尤其是见了好吃滴，更是垂涎三尺。因此，对那个年代的吃货特别想念，美味的回忆，印象是深刻的，经历是永远不能忘怀的。往事唤醒，离开西安50年了，依然深深地迷恋这方热土。把难忘的《挂坡》写出来，深刻理解谋生之艰难，生活之困苦。对我人生成长起到至关重要的启迪。我们这一代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与共和国的脚步一起成长，挨过饿，受过苦，下过乡与共和国同呼吸，共命运。一路走来，学会坚忍不拔的做事，树立自强不息的精神，锲而不舍地追求，不忘艰苦奋斗的初心。回头望一望的当初，看一下当初启程的地方，想一回当初挂坡的情景，说一次当初味蕾的释放。有必要将这一励志的成长经历倾诉。是我们父母这一辈的艰辛，还有我们这一代的奋斗，才取得了今天欣欣向荣的大好局面。民族复兴的大业和中国梦的实现，是几代人要经过不懈努力和顽强拼博的，是要历经磨砺的。而来自于社会实践的磨炼，更是弥足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