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楼的灯光

18楼的灯光

　　我住的楼比前一栋楼地势低些，站在19楼阳台上，不管有意无意，前幢楼18层的那户人家的窗口正好映入我的眼帘。
　　透过这个窗口可以看到，与大多家庭一样，这一户对着我家一侧的那间屋子也是餐厅，不同的是，这户人家餐厅三根悬柱式的灯棒特别亮，早上还亮得特别早。年轻的家庭主妇不停地出入餐厅与厨房，让人感到早餐准备得精心和精致。这家人吃饭也特认真，男主人坐在餐桌横头，面对窗口，女主人和年龄不大的女儿坐在桌子的两边，一家人不大说话，很安静、很温馨，吃得也很细致、很专心。女主人不时起身为丈夫和女儿添菜、添主食。女儿出奇的乖，小小年纪，每次都站起来接受妈妈的饭菜，从不挑食。一家人早餐时间出乎意料的长，几乎像一种神圣的仪式，品尝的仿佛是一种珍贵的美味，由于担心甘甜过早消失而刻意慢慢地咀嚼和吮吸。这是一户幸福的、有教养的人家，我想。
　　时光像一条河，平静地流淌着……
　　夏季的一天，平静被打破了。中午我下班回到小区，刚下车就看到我对面楼的下面摆满了花圈，从照片看，逝者是一个年轻的女性，美丽，温文尔雅的样子。路边，人们惋惜地说这位年轻的母亲如何如何的好，她的丈夫和孩子如何如何的好，讲她得的是癌症，已经坚持好几年了。回到家，我看到吊唁的人穿梭于我对面18楼那户人家，男主人呆滞的神情和女孩伤心的抽泣声证实了我的猜测。
　　虽是夏日，我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人是多么脆弱，幸福是多么脆弱。我忽而想到鲁迅先生《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中的一句话：“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18楼的灯光从此熄灭了。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陶渊明《挽歌》）话虽如此说，但18楼离我如此之近，有时站到阳台上，你不能不想到那可怜的孩子和他的爸爸，他们在哪儿呢？我也终于懂得18楼那户人家早餐的内涵了，那里面倾注太多年轻母亲对丈夫、女儿的爱和对生命的眷恋，倾注太多丈夫、女儿对亲人的慰藉，在生离死别之际，每个人都极力掩饰自己的悲伤，最大限度地向自己的亲人释放善意，把最美的东西留给亲人。
　　是啊，生活是美好的 ，尽管其中有苦难和不幸，人们还是无限珍惜，展现人对生命的挚爱，尤其是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时。美国著名作家欧·亨利《最后一片叶子》中，患肺炎的穷学生琼西看着窗外对面墙上的爬山虎叶子不断被风吹落，她说，最后一片叶子代表她，它的飘落，代表自己的死亡。贝尔曼，一位伟大的画家，在听完琼西的同学苏讲述完琼西的故事后，在最后一片叶子飘落，下着暴雨的夜里，用心灵的画笔画出了一片“永不凋落”的常春藤叶，编造了一个善良且真实的谎言，而自己却从此患上肺炎，一病不起。最后一片常春藤叶依然留在古老的墙面；琼西也绽放出了往日的笑容；伟大的画家贝尔曼永远留在人们的心中。18楼女主人没有《最后一片叶子》中琼西幸运，她永远地走了，但与琼西一样的是，她也感受到了来自亲人的爱和温暖。
　　时光仍然像一条河，平静地流淌着……
　　又是一天早晨，我站在阳台上，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依然是那扇窗，依然是雪白的灯光和桌布，依然是安静温馨的早餐。只是，年轻母亲的桌前只是摆了一副碗筷……男主人明显地苍老了，女孩比以前长高了，应当是上初中的年龄了。是的，他们是在伤口慢慢愈合之后，又回到自己的家，带着对逝去亲人的怀念和爱，继续前行。
　　“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动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 莎士比亚说得真好。（李明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