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站起来

我再站起来

    夜晚的天空，繁星被浓烟覆盖，前面的山上，还闪着火光。这时，我一脚踩空，滚下了山岥。
  好像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那是爸爸，他唤了我后就开始起床。他慢慢地侧转身子，一只胳膊抻起来，一点点地挪动位置，直到上身坐起来。他的一只手摸摸索索找到上衣，再摸到袖子把那只不听使唤的手放进去……穿好衣服他吃力地扭转身子，把那条不由自主的腿也推到炕下穿鞋，然后两手伸到墙上，扶着墙缓缓地一步一步挪到锅台边。他要给我做早饭，给我准备上学带的午饭。窗外还是那么黑，鸡叫声比刚才多了，有几只狗也开始汪汪地叫。
  那是爸爸出殡的场景。天气阴冷，树叶变黄打着旋儿落下来。我跪在爸爸的灵棚前，悲痛之余，感到茫然和无助。
砖窑里炉火呼呼地喘息，金色的火焰，坑窑内游走。窑底狭窄的坑道内，我赤着上身，肩上搭块被炉灰染黑的毛巾，坐在东倒西歪的小凳上，身旁搁了几本书。黑夜沉沉，万籁俱寂，不时睡意袭来，跌倒在地上，遽然惊醒，忙再轻搕一下炉灰，拿小铲加点煤，走出坑道喊两嗓子，呼一下湿润而发甜的空气。
那是十二里长的累死牛坡上扛粮食。四十多斤小米在我的肩上像大山一样沉重，爬到半山，我走不动了，休息一下，再抱着粮袋走几步，后来躺在了半山腰，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天黑下来，望一眼荆棘丛生、盘曲嶙峋的山坡和闪着微弱白光的山石小道。那个罪恶的念头，又从脑袋里爬出来，我战抖着打开粮袋。可是看了金黄的小米，就想起妈妈把掉在地上的米粒小心拣起来吃了的情景。我内心挣扎片刻又紧紧地扎住了米袋口。
那好像是去县城参加自学考试。那天下着雨，同事说不用去了，我说下刀子也得去。那是崎岖的土路，自行车走几步就转不了，后来干脆扛在肩上。有一段临崖山路，稍不小心就可能滑下悬崖，我肩扛自行车慢慢地蹭到内侧浅浅的排水渠内，抓着旁边山坡的草和点缀的几簇灌木，小心翼翼地往下蹭。仅四里长的山路，我走了四个小时，浑身被雨彻彻底底清洗了一遍。
好像有人喊我，但是我十分疲惫。在招待所的桌子上，我打着那个白色的小算盘，连续坐了五个小时。密密麻麻的数字，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信准确无误才送到会场的乡书记手中。那是一份粮油任务分配表，书记说把五年的各村的粮食产量加起来，再按比例分下去，一定算好了，不能出差错。往会场走的时候，我的两腿麻了，脑子有点晕。
常有一个声音在说，睡了吧，睡了就没了负担，没了心疾，也就没了争斗，当然也没有了烦恼。我说只要脚踏实地，下接地气，上与天交，阴阳和合，顺应自然，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一切都不是烦恼，何况我有三个责任未了：人的责任，家长的责任，父亲的责任。我和那个声音辩得面红耳赤。
三天后，我苏醒了。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妻子、孩子、同事和领导都围在我的病床前。妻子和孩子泪眼婆娑,其它人眼睛也是红红的。忽然跌跌撞撞进来一个老人，他要给我下跪，被众人扶起来，他说我是恩人，我一人灭了东山上的火，救了他们一家，他说好人有好报，一定会尽快好起来。
后来，妻子告诉我，山高、林密、坡陡，谁也不往山头上爬，偏你一个人上了山，你要有个好呆我们孤儿寡母可怎办。我说，看到山火，心里一急，顾不了那么多。我又说，这两天我把自己的一生盘点了一回，梦了很多事。妻子不让我说下去，说别说了，那是生死边缘的征兆，好多死后活过来的人有那感觉。后来有同事说，领导也担心我，领导当时说一旦把救火的人烧进去，他没法向上级交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偶尔领导和同事们来看我，拿来了慰问金，拿来了荣誉证，拿来了水果和牛奶……
周围的一切事情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心里的一个声音就是必须站起来，那个声音后来愈发强烈，震得我浑身战栗。心说，有好多事等着我做，我能不站起来吗。我在病床上活动身子，意随气走，感觉身体颤动，血脉渐渐通畅。甚至有的药怕有副作用，医生不敢用，我说那也比躺在床上强。中医、西医、中西医结合，一切的治病手段都用在了我的身上……
三个月后那个闪着太阳光的上午，我站起来了。尽管站起有点虚，身体有点抖，但是确实是站起来了。随想起了当年样板戏的一句：“打不死的吴清华，我还活在人间！”好像有点不贴切，但心情高兴就哼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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