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浴望之欲望》秋实

散文《浴望之欲望》秋实


一个家，如果把亲情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那么，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问题，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都能化干戈为玉帛。

　　总喜欢每星期到澡堂子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地洗个澡，喜欢一丝不挂地站在水龙头下任由水流随意飞溅信步每个角落。喜欢热水蒸腾下让每根血管血脉喷张，热血沸腾；让身上的死皮、垢痂像沐浴一场春雨后的大地，变得松软湿润；让每个毛孔都涌动春天般的惬意。泡至恰到好处，再让搓澡师把A面、B面翻过来掉过去彻彻底底地搓一遍，这一刻舒爽至极。此时还有一个更大的收获在耳畔生根发芽，那就是这种地方像个信号接收源，时不时能接收到来自各方面的信息，上至国际国内大事，下至街头巷尾、鸡零狗碎的小事，尤其是家长里短的破事。这不，刚刚聆听了一段搓澡师和洗浴女客人的对话。不管你想听不想听，制造语言的工厂都不愁销路，源源不断生产出来输入你的大脑。大脑像个垃圾处理站，不停的分类整理、筛选、过滤，分门别类的堆放，存之有用；弃之糟粕。

　　搓澡师是个四十来岁的河南人，中等个，皮肤黝黑；大方脸，大眼睛；表情永远是笑容可掬。全身膘肥肉厚略带驼背，走起路来两只大奶在胸罩里上蹿下跳呼之欲出。说话高门大嗓，直爽侃快；嘎嘎嘎的笑声时常游弋于浴池上空，天棚上的水珠总是被她一惊一乍的笑震落掉地摔八瓣。

　　再扫一眼女顾客，五十大多的年纪，身材和搓澡师恰恰相反；瘦骨嶙峋，形销骨立；像一具白骨直挺挺地躺在搓澡床上。一马平川的胸脯上两个奶头像撒在麻将桌上的两个骰子，傀儡般的做起了输赢风向标。再往上看-----由于清瘦，面部棱角分明，颧骨突出，牙有点外暴，令人脑海立刻浮现出蓝田猿人的标本图。

　　有人说女人老了就不是女人，这话说的损了点，但……唉，不管怎么说，还是挂在房梁上的腊肉，水分慢慢被日月抽干了。

　　搓澡师把澡巾套在手上，划拉掉女顾客身上的水珠，把女顾客擀面棍样的胳膊提溜起来开始上下翻飞地搓，搓完胳膊搓脖子，再顺着平坦的胸脯往下，绕着两个“骰子”一圈又一圈地搓，接着便是前腿弓后腿登上下推拉开垦平原地区。

　　搓澡师见谁都自来熟，是那种不说不笑不热闹的人。她打破短暂的沉默与女顾客开始拉家常。

　　“你还上班唻？”搓澡师操着河南话问女顾客。

　　“我四十五就退了，有害工种提前退休。”女顾客一字一顿平静地说。

　　“退休好啊，在家做做饭收拾收拾家。”搓澡师满面笑容、带着羡慕地说。

　　“我才不喜欢退休哩，上班有下班时间，退休就没有下班时间。”女顾客口气明显带着不满。

　　“老公上班，你退休在家做饭也挺好的，老公回来吃个现成的。”搓澡师话不停手不停，嘎嘎嘎地笑声也不停，女顾客身上的垢痂在她快速移动的手底下纷纷滚落下来，像春耕犁开的土地

　　“我才不做哩，我凭什么给他做，我上班时咋没人给我做顿现成饭。”

　　女顾客声调提高，口气变得忿忿不平。显然这话她不爱听。她略带气愤地接着说：“他妈的，他在家里懒的油瓶儿倒都不扶。妈了个逼的，到他妈家去；嗬，那个勤快，给他妈屋收拾的跟金銮殿似的。我给他说你给你妈干活上你妈家吃去，别他妈回来跟吃冤家似的。他说我把工资给你了凭啥上我妈家吃哩。我说就你那两千多块钱能干个屁。”女顾客把“屁”字咬的特别重，好像这个字只有加重语气才能释放心头之恨，憋了一肚子的怨气也好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开始滔滔不绝地倒起口水来。

　　搓澡师嘎嘎嘎一串笑声，一边劝慰女顾客别生气，一边让她翻下身子。女顾客慢慢地翻过身子再扣下去继续说：“说起工资我更来气，他爸他妈让三个儿女每月給他们一百块钱生活费，如果他们没退休工资那我啥话不说，可是老两口都有退休工资还朝我们要，已经十年了。而且，他弟弟没房，和老人挤在一起……”

　　搓澡师打断他的话，让她侧下身子。她侧过来，骨瘦如柴的身体像一座微缩假山戳在搓澡床上。女顾客接着话茬继续说，“他爸他妈想把他们的房给他弟弟，他们敢这样做试试看，门儿都没有。看他爸他妈最后怎么处理房子和存款……”，搓澡师又一次打断她的话示意她搓完了下床。

　　女顾客缓缓的起身下床，趿拉上浴池标志性的拖鞋，拖鞋前被剪掉的豁口像一张大嘴吞噬着本该属于人性中最宝贵的东西。

　　穿过白雾缭绕的纱帐，女顾客走到水龙头下放水。水流喷薄而出，哗哗的水流浩浩荡荡地把她从头到脚包围起来，涤荡着干巴巴身体的角角落落。水不但没浇灭她的火气，反倒有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的架势。



　　由于刚才勾起的家事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使得她表情有点扭曲，甚至狰狞，接下来的话更是穿云破雾，让我的心跟到九霄云外。

　　她说：“看他妈他爸最后怎么处理房子和存款，如果平分啥话没有，否则……谁都别好过，法庭见。”她斩钉截铁的语气和冷漠无情的神态配合的非常默契，使人虽在热水氤氲中而犹觉后背冒凉风。

　　搓澡师又是一串嘎嘎嘎的笑声，过后收敛了之前惯有的一说一笑，杞人忧天地说：“房子分了他弟弟上哪住啊，毕竟是一家人么，亲弟兄么。”

　　女顾客不屑的眼神一扬，眼睛眯了一下又睁开；嘴一撇，呲下牙，脖子使劲往前一抻，狠狠地、硬邦邦地抛出一句话：“他爱上哪住上哪住，他睡到大街上和我一毛钱关系没有。”

　　女顾客似乎并不在意搓澡师听不听，反正其她人耳朵也没拿鸡毛塞上，所以她不说则已，一说冲天。她边左右扭动冲洗身体边继续唠叨。“我有两套房，一套小房出租，他爸他妈想住到我的小房来，休想。我能让他们住吗？我租出去每月还有七百块钱哩，他们去住我就没这个钱了，我瓜了呀，让他们去住。”

　　搓澡师再没有吭气儿，一遍又一遍地冲洗搓澡床，收拾完毕便煽动着两个大奶匆匆地走了。

　　浴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哗哗的水流声。女顾客自顾自仍然义愤填膺、喋喋不休地说，时高时低的声音一直搅和在雾气腾腾的浴室内。

　　我也在女顾客不绝于耳的怨气怒气吝气加冒虎气的杂音中离开。

　　回家的路上我脑海始终滚动播出一个画面：老人的房和钱被儿女们瓜分，分崩离析的亲情后面躲藏着子女们喜笑颜开、弹冠相庆的场景；老人恓惶无奈的表情；那个没房子的弟弟徘徊在大街无助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