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铁志的散文《养怡之福》

为劳动，为劳动者设立节日，是神圣的慰劳，体面的逸致。每次过节，对身心都起到良性的光合作用，怡然而自得。其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时刻刻都可以当节过，都可以为劳动，为劳动者讴歌，点赞！
人一生都在追求幸福。幸福是什么？需要什么，什么就是幸福。你需要吃穿用，那么得到吃穿用就是幸福。想去游玩，独自，结伴，一家人，游了，玩了，就是得福。得福需要养怡，“怡”是内核，文人雅士称之为喜悦，普通百姓说讨个高兴。高兴就是幸福。高兴是一种心态，是思想上的青春，一个人懂得取舍，会操作享受与品味，就得了人生艺术或者说养怡之福。
养怡之福是劳动创造的，不劳而获不是养怡，一劳永逸断不可求，劳力劳心，只有劳力劳心才能成就人生的养怡之福。劳力者夯实物质基础，劳心者垒起上层建筑，士农工商，渔樵耕读，各司其职，各得其所，各尽所能，各有所乐。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耕耘，那“昼出耕田夜绩麻”，“才了蚕桑又稻田”，“一夜连枷响到明”的农忙，那“断竹、续竹、飞土、逐肉”的原始狩猎，那“坎坎伐檀”的劳工号子，那“伐薪烧炭”的满面尘灰，那“出没风波里”的渔夫孤舟，那“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的火热冶炼，那“花随玉指添春色，鸟逐金针长羽毛”的绣楼女红，诗人们歌唱劳动的伟大，赞美收获的自豪。有个做官的劳心者，东晋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投入了劳力者的怀抱。有“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惬意，“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的寒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欣怡，诗意地生活着，诗行间散发着乡野清新欢愉的劳动光荣的气息。一代伟人毛泽东提倡知识分子劳动化，劳动人民知识化，今天看来，是高瞻远瞩，大势所趋，是历史的必然，时代的潮流。
劳心者的顶层设计是哲学。哲学是对于人生的有系统的反思学，是世界观和方法论，是人学也是天道。中国人的哲学讲天人合一。儒家侧重表达其伦理意义，号召人去追求去实现，而道家侧重表达其本源意义，呼唤人回归超越，二者对人性本质的理解是一致的，都是以善、和、乐为核心。后来，佛教进入了中国人的哲学范畴，讲过去未来，因果循环，普世结缘，梵引功德，西方的以原罪为根源的宗教也慢慢渗透其中。但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本土传统哲学始终是主流，经历代优秀人物的实践与中外先进思想文化的陶冶及社会现实的检验，不断优化，一入劳动者的心土，一经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生发出无穷力量，万丈光芒。
中国人的哲学是一种乐感文化。儒家有《乐经》“六艺”问世，认为生命的和谐表现为乐，乐就是生命的昂扬奋发。孟子著书立说，传扬“人生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得天下英才而教之。能侍奉父母双亲，回馈养育之恩，兄弟过得好，无意外，家和万事兴，这便是人生最大的福田，最大的快乐；尽心尽力，尽自己的本分和义务，不做亏心事，活得踏实，自然心乐之；能像老师一样唤醒身边的人，不断地向周围的人传递正能量，乐在其中。我们不要去跟大富大贵之人攀比，不要梦想天天打高尔夫吃鱼翅，去澳门豪赌，去欧美置带泳池花园的别墅，我们要活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也能过自己想要的力所能及的“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的生活，也能为乐由心，顺情遂意，别开生面，享受养怡之福。
我从小就喜欢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五十岁还得过学校组织的“琴棋书画歌话”教学比赛第一名。如今是，每年只在腊末书写几幅春联，给孩子们的大门添点喜气，其余的不沾边了。到是“诗酒花茶”还没落下，有点老而弥痴的意思，看来，要与之相伴一生了。
有人说，酒是男人的诗，是男人的翅膀，喝酒的男人格外阳刚。我第一次喝酒是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王保全从医院他父母那偷来大半瓶纯酒精，用井水一兑，约我到西山观土窑洞里练酒量，一人一搪瓷缸，我没事，他却昏倒在地上，一下午没去上课，直到放学了，天黑了，我才把他摇醒扶回家。第一次醉酒，是在我的知青下放地叶家饭棚。一个干亲的女儿出嫁，那时，根本不晓得自己的酒量多大，喝了一碗又一碗，喝完一桌又一桌，居然爬上桌面跳起“山歌献给查果拉
”的舞蹈来，不知不觉，往下一溜，摊在竹床上睡到次日大天光。第一次赌酒，在金牛农机厂做钳工学徒，一口气连喝两瓶“四特”，看完了一场电影，没吐，清醒着，嬴了二十块人民币，又可以去买八瓶“四特”了。第一次得酒力，是我当金牛镇中学校长时，中餐喝了斤把，晚上还要陪做学校实验室工程的师傅们继续喝。要让个个都能喝的师傅们喝好不容易啊！先白酒，后啤酒，也不知喝了多少箱，大家摇摇晃晃来来去去上厕所，最后只有我和卢队长坚持喝，一直喝到他答应工程款降五千元为止。你说，我还有点豪气吧！
我的酒友很多。早先是与进保金波结拜三兄弟，后来聚拢了十来人，时不时在一起喝酒吃肉唱戏，街坊称我家是酒楼饭庄戏园子。陈老板喝酒一口一杯，有军人气派，不许别人赖皮，玉老板喝酒喜欢唱跑了调的“闹工潮”，黄之乎一边喝一边说，不空，喝几长时间的酒就能说几长的故事，满嘴诗文，金滴哆爱闹酒，胡书记就扯开喉咙“快送到下陆去”（精神病院），细苕货酒一喝，总爱伸出双手，说他全靠十个指头吃饭，舍得把人家吃，胡书记就会及时地幽默一句，你不叫苕货，叫货苕，引来满桌都是笑，三哈子喝好了，大家千呼万唤，他才肯扮苍娃亮几嗓子地道的楚剧，强宝喝到高潮时，经典节目是摇头晃脑边吟边唱“归去来兮”，一群人击碗敲盘附和着，乐不可支。
酒友中，我佩服三个人。刘迎春，一斤多高度白酒不在话下。酒后的黑皮子顾盼生光，神采飞扬，吹竹笛，高山流水，余音绕梁；打杨琴，泉水叮咚，心弦和畅。他是一个音乐天才，更是诗坛怪才。他的诗，经由酒的浸润喷薄而出一泻汪洋，是他第一次将黑板比作土地，将粉笔比作犁粑，把小镇酒一样的诗印在《诗刊》上，无限风光。不记得确切的时间，黑皮子约我去黄石陶然楼共享酒家之乐，因琐事缠身，我没有践约，真是遗憾呀！没过几天，就传来了他醉乎不醒的噩耗，可直到今天，一股仙气仍然分明地在他的笛孔琴弦诗行上飘荡，还是那样可目可鼻可耳可心。刘迎春是酒仙，刘幼春是酒神。春子的《酒神歌》酒气冲天：把酒盅翻个底 那是天的形象 雨倾盆而下 醉去大地 江河醒来 ／ 花开始香了 梦开始香了 在朦胧的意念中 生活的醇香 像太白的诗歌落九天 ／ 把天翻过来 斟上南极的冰 蒙娜丽莎的笑 李煜的泪 饮尽冷酷虚伪和亡国的耻辱 ／ 于是 豹子胆从酒杯里跳出 它说故乡的劲酒 是太阳的汁 最是热血壮胆的酒神啊！ 我喜欢这首诗，我把春子当酒神。最近，我在网上看到他在为他举办的诗歌朗诵会上的发言稿和新作《平安夜》，喝了四十多年的酒，满嘴满纸还是冒着热气。我相信，有酒，心是不会冷的。我的终生酒友是袁桂波。波波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本科毕业生，智商高，从教几十年，学生们说他把物理课上出了艺术，像欣赏音乐，寓教于乐，幽默风趣，很受欢迎。按我的发小朝以的说法，桂波大智若愚，故意装木讷，心里明镜似的。一个搞理科的情商高，讲礼重义够朋友，难得。他的酒量是练出来的，酒风酒品好，在酒桌上不偷奸耍滑，绝不浪费一滴酒，豪爽，真诚，是个酒圣，算得上酒中真君子。
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愿几十年后波波还给我倒酒，愿几十年后我们还是老友。酒是好东西，酒浇肠热，激情四射，这时可以炫耀甚至抬高自己的精彩而不必在别人的剧本里做看客，我就是我，我自有本色，把心底的快乐说给爱听的人听，不计得失，挥洒由心。高兴！波波，如今我们都上了年纪，恐怕不能率性而为“白日放歌须纵酒
”，“会当一饮三百杯”，只能是“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浅斟低唱”，“葡萄美酒夜光杯”了。波波，伙嗲，我们还有几十年好活，每天只能品一小杯上好的带谷香的白酒或者醒来的葡萄酒，悠着点儿，对饮，持之以恒。男人不能没有酒，没有酒就热不起来了，精神头一倒，人情也就淡了。波波，老伙计，酒越喝越酽，情越喝越浓，这辈子不分开。
退休后，我尝试着喝茶。红茶，绿茶，白茶，黑茶，花茶，生普，熟普，药茶（决明子），白开水，一周七天，轮流转，对身心大有裨益。有人说，喝茶能将汹涌不安的岁月，喝到平静无波，将浑浊纷纭的世象，喝到纯净清朗。喝茶成了习惯，我慢慢地感觉到水的灵性能唤醒茶的天然禀赋，茶汤的孕育离不开一把好紫砂的酝酿。酽酽的，能醒诗魂，解酒困，添画韵，增书香。“茶”字上为“草”，下为“木
”，“人”在草木间行走，天地人三者统一，自然而和谐。喝茶的过程便是回归自然的过程。一杯清淡的水放几片茶叶后，突然就生出几丝绿意来，有的透成红翡，有的荡出金珀，叶子慢慢舒展，随你浮沉。茶汤入口，齿颊余香，潺潺过喉，温润走心，回味久远。在一只霉绿斑斓的古铜炉中燃一把沉香屑，于无嗔无喜的香雾里看花，对座老者操琴，琴茶邂逅，茶香琴韵，妙不可言。再请菊英入席，菖蒲作陪，触摸这几个古老的灵魂，看一片叶子在茶汤中重生，一朵金花在目前绽放，一株灵苗在石缝吐翠，吉光片羽，一一钩沉，印证我们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就慢慢活通透了。
退休了，解套了，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有闲阶级，不必争朝夕了。元朝张养浩有一首《山坡羊》，我羡慕：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在居室不远处找一隅晒太阳，懒懒地养神，悠悠地盘玉，闲闲地啜茶，美美地沉吟，吸气嗅花香，眯眼观蝶舞，闭目游列国，甩手享清福。过慢日子，过好日子，“怡”便在无尘的心间流淌浸润，舒泰呀！不过，再怎么闲也不能整天坐着躺着不劳动。一日三餐后歇歇，出门去走走，每次半小时，三次加起来行程五公里左右，一路上，左顾右盼，摇头摆尾，扯皮拉筋，算是劳力；回到案桌椅子上端坐，看一会书，翻几条微信，写几排字，算是劳心。有劳有逸，物我两忘，最是养怡，欣欣然可得期颐。 我也胡诌几句吧！ 一觉早是退休人，无枷无锁自由身。 少慕优孟摇头步，壮伴童生作嫁文。 喝酒吃肉胖形体，玩古乐游富灵魂。 此生自有逍遥福，下番甲子更精神。 培哥大我四岁，身心康健，鹤发童颜，是真得了养怡之福的古稀老人。受他的自题诗（附后）影响，写下上面的文字，与我的有缘人共勉。 古 稀 自 题 人生七十古来稀，今日古稀不算奇。 高龄要超张少帅，多福岂羡老康熙。 鹤发难掩红颜美，青春永驻碧水依。 不向老天借日月，也能活到百年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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