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窗外，我想象工地的季节

不知怎么的，每天都习惯看看窗外。我的西窗对着是一个名为“大将作”的高层住宅楼工地。已经建设了三年了，一入冬，楼房竣工了，天地间一座高层住宅楼已经拔地而起，民工们也都撤了，热闹的工地相当冷清了，只剩下几个看院子的人，还有院子的两棵老槐树，在风中飒飒做响，好似像人们诉说着什么？！我常常在窗前独坐，守望着窗外的工地，如同守望着将来，高高的楼宇遮挡了夜的空间，在这入定时刻，我有些悲哀，也有多想象。那些劳碌的民工，浮云盖雾的尘土，那孤独的老槐树，成为我心中永恒的影像。

这个工地已经施工了三年了。名字叫“大将作”，民工好像都是四川、安徽的。我记得，那年院子里那棵老槐树花开正盛的季节，工地上开始忙碌起来，天南地北的民工便聚拢了来，简单的行李，分不清颜色的迷彩服，在乡野里等待了好长时间似的，急匆匆地跑到了这个院子里，没有野花，没有青草，没有蝴蝶翻飞，没有虫鸣蛙吠，只有搅拌机的旋转声，夹杂砖块击打的音响，工头的吆喝声。从此，我的窗外不在静谧。

我象一只倾听者，总是不自主的望着窗外，影响着我的情绪，快乐总也不来。在城市的中心地带，民工顶着烈日，抚着荒凉的额，感受着风吹日晒，蒙昧中醒来的是带着尘土的浑浊。都市的夜晚没有浪漫，野营在尘土的领地，破旧的迷彩服，魔术般幻化出楼的清影。有一天夏夜，人们在街道乘凉，忽有人惊呼。有人掉下来了。我推开窗，望着昏黄的工地，民工在工地的周围吵嚷着，一会儿有120车驶了进来，又疾驶而去。那尖叫的汽笛声，惊扰了我的梦境。第二天，有人说，那个民工摔死了。我望着工地，好似有无数的槐树花瓣，安抚着早殇的生灵。

我倚靠感觉想象民工的生活。那简易的工棚，那大锅的白菜，大个的馒头。在昏黄的灯下看去，烟尘弥漫，那拥聚来的寂静能使你喘不过气来。可这烟尘深处的东西，你的鞋底粘了很厚的黄泥，使你的鞋重了一倍，裤腿上全是泥浆，可你的感觉不错，觉得生活就是这吃力的象征，你不会一屁股坐在泥里，向别人述说辛苦，而是在转头上面蹭去那些烂泥，将自己的裤脚扎起来，继续沿着脚手架走去，起伏走向一个亮着梦想的楼宇。我问你是不是很苦、很累，你嘿嘿一笑，能赚的工钱就好。淳朴很单纯。我不能回答，你的还未成熟的身体，让我在对你的声色感觉中，对你的形象却是不堪生命之重。我是心理脆弱的人，使我永远无以表白。你说着我听不懂的川语，你粗糙的手抓住了我的思绪，在远涉山水谋生，漂泊没有目的地。

遥远的星星，从苍凉的夜空俯视。我看到工地大门外聚拢了很多人，原来是建高层建筑势必要遮挡后面住户的采光，人们在要采光费来的，我看见一群民工在里面坐着，里外的人们在対侍着。我在人群里搜寻着，你没有来。后来，警车来了，才给工地解了围。不长时间，每个住户得到了两万元的采光补偿费。是的，人们需要阳光，人们的权益需要得到尊重。我问你，那天怎么不在。你只是淡淡的说，老百姓不容易，他们的合理要求应该得到，不能总让有钱的人欺负。我不能忘却的和不得而知的，是你关于未来生活的谎言，曾经在月朗星稀的季节给我一个承诺，说要回去盖座大房子，娶个媳妇，永远相守。我不知道你何时能赚大钱。体弱多病的父母坐卧在千里之外的山村，只在晚秋的那个晚上，你打去一个电话，依稀听见院里的枯井侧畔勾勒残阳，墙外小河蛙鸣声唤起你生命深部的伤感。那时候你象一块没有烧熟的砖，除了呆板，就是冷淡。我真切地感觉到你的赤贫。一种生命的投向还没有落地，泥土压缩着生命的年轮；一种脆弱带着绝望的情绪渲泄生命，是否属于你的天意和命运！

秋天的来了，那个微雨的黄昏，其实是最美的辰光。雨打老槐树淅淅沥沥的音响以及氤氲的芳香。我透过窗幔，夜幕和微凉的雨绘出冰冷的色调，我想象你睡在那座四面透风的板房和阴冷的床垫，堆满工具的地面，徘徊在贫寒里，步履沉沉，理想与现实向来无法融会。在苦痛落蒂于某些欲念，潇洒地为苦难饯行，如果怀着一种朴素的情怀，孤独乃是至善至美！

入冬了，高楼建起来了，你带着薄薄的一沓钱，一个网兜，网兜里有的洗脸盆，还有一个泥瓦刀，是回家了，还是又去了新的工地。你坐上三轮车上去火车站，你向我的窗户招手。曾经拥有的和曾经失落的，此刻都不复在。你略显清瘦而乐观的面庞，让我以出世的情绪谛听入世的喧嚣，总觉自己快乐无比。唯有你不能忘却。冬夜的城市，有雪花飞舞。迷离的灯火从无数高低错落的高楼大厦的窗户里闪亮照出。你坐在火车上，而你忘记了在城市那别出心裁的建筑之间，那些幕墙玻璃和金属水泥包裹覆盖的各种装饰华丽的空间里，留给人们的唯美需求和心愿表达，流溢在泥土的每一个细节，每块砖所承载的一切，都在流动而不是静止，都在旋转，而没有固定在你的想象之中，更非凝结在冬季楼宇的倒影之中。

在冷暖交替的季节，我几乎倾注了所有的情绪。对面那幢高楼楼顶，有隐隐绰绰的人影，已经有买房子的了。我却象想象着楼里的游魂，泥土里的血汗，昭示一种生命的隐喻。掠过楼周围的飞燕，预告人们的走向和季节的流程，你憨直的微笑曾令我感伤不已，老槐树的白花已散发出清香。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只有我的感怀在寒风的咏叹中踽踽徘徊。

寒冷的风把梦的影壁敲碎，月的清辉一点点漫过我的窗幔。放下窗幔吧，工地的民工早已遁得无影无踪，高楼里的游魂已经渗入寂寥的境地。只要有工地，就有血汗淋漓。记忆忽略随手拣来的生命表象，窗外紧握一切现场碎屑和动感细节。

窗外的风在依然肆意地刮着，云朵在游离、月光在铺陈、火车在进发、人在远行。只要有路，一定会有出发！（孙树恒，笔名恒心永在，内蒙古奈曼旗人，供职阳光保险内蒙古分公司，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诗词学会会员，西部散文家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