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一日

　　烟火一日
　　聂雨田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和妻子忙完家里的事，去岳父岳母家看看，
　　这已经是我们结婚二十三年来，年三十的惯例。其实，去了也没有多少正经事，就是看看老人家年货准备的咋样，卫生打扫的咋样。有事就帮帮忙，搭搭手，没事就是吃饭，看电视，谝闲传，也算是为初一的过年预热。我也理解妻子这二十三年对“过年惯例”的坚守，大抵和游子对故乡的情感一样，每逢佳节难免牵挂娘家人，也许还有对少女时代生活追思的小情怀吧。
　　岳父住的小区离我家不远，走路三十分钟就到了。我和妻子闲闲散散游游荡荡地走路去。
　　大街上人潮汹涌，车流滚滚，过年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渗透进每一个人的细胞里。商贩们的叫卖声似在开一场吆喝叫卖大比赛，人们大包小包的肩扛手提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年货。被浓浓的过年氛围感染，我就特别想念自己的父母，怎奈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父母大人已到另一个世界好多年了，在这万家团圆的时候，老父老母一定非常寂寞，非常想念自己的儿子吧，只恨自己没有孙悟空的本事，可以腾云驾雾去看二老，那就向着家乡的方向，在心里为父母上香叩头，祝父母大人新春愉快！
　　到了岳父居住的小区。小区的巨幅春联已经贴好，耀眼夺目，小区保安正在挂过年的大红灯笼，四五个小孩在院子里放烟花，空气里就散漫了幽微的年味。
　　进了门，岳父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岳父退休二十多年了，除了锻炼，旅游，打牌，就喜欢看电视，电视内容固定在三个方面，新闻，战争和秦腔。岳父十六岁参军，在大西北保家卫国，戎马一生，最为自豪的是参加过中印自卫反击战。每次看到电视剧中夜战的情节，岳父都要自豪而动情地讲述自己在青藏线，夜晚驾车不开灯，向前线运输弹药的英雄壮举。孙子们说他夜晚开车不开灯，是不注意安全，岳父就慈祥地说：“好我的瓜娃哩，开灯就给敌人暴露了目标。”其实，从我做他的女婿开始，几乎是年年听月月听岳父讲他的英雄事迹，那是他人生的精华，是他留给子女的精神遗产。岳父穿了一辈子国家的衣服，在部队穿军服，转业到家乡公安局，穿警服，退休二十多年了，还是穿一身褪了色的军干服或警服，虽然我们给买了不少适合老年人穿的新衣服，但岳父还是喜欢穿国家的衣服，把那些新衣服压在箱子底。为此，妻子还和父亲发生矛盾，妻子说：“给你买的衣服你就穿上，现在也不是贫困年代了，人年龄再大也要有精神”岳父说：“好娃哩，你的心意爸领了，但爸穿买的衣服浑身不自在，穿制服总是感觉随身。”我开导妻子，穿什么衣服是小事，老人高兴舒心是大事，老人家的制服代表着他人生和事业的荣耀，他喜欢穿就让穿，孝顺就是要顺着老人的心，让他高兴。
　　岳母在厨房蒸包子。我做她女婿二十三年了，记忆中，每次来看她，她都在厨房忙碌。我和妻子要进厨房搭把手，岳母总是说不用不用。记得第一次去岳母家，岳母给我的印象是干练，利落，有气质。如今，岳母已经七十五岁了，腿脚不再利落，腰身也有点微驼。记得去年过年时，岳父就对我说：“你妈老了，在厨房干不动了。”岳母听了岳父的话，狠狠地批评岳父：“胡说啥哩，再老还能叫娃来了没饭吃。”其实，我真是感觉到岳母这两年在厨房确实有点力不从心了。
　　妻子一进门，就到厨房去了。岳母满手沾着面粉，高兴地对我说：“包子马上就好，你先看电视，陪你爸说说话。”这已经是二十多年来岳母的固定台词了。岳父对我说：“过年买了好几种茶，铁观音，碧螺春，茉莉花，春蕊，你爱喝啥茶你拿啥茶。”边说边指着电视柜旁边的一堆茶叶桶。我从茶几下取出深蓝色的搪瓷缸子，搪瓷缸子上印着红色的“兰州军区军事比武纪念”的字样。我泡了一缸子浓浓的春蕊茶，茶的清香随袅袅的热气扑面而来，沁入肺腑，顿时心里暖洋洋的。1991年的秋天，我妻子恋爱得如火如荼，在一个雨后初晴的下午，正是秋高气爽，我第一次来她家，妻子就是用这个搪瓷杯子给我泡了一杯浓浓的春蕊茶，从此，这个杯子就成了我的专用杯了。我对岳父说：“过年还需要买啥，吃完饭我和兰子去买。”岳父说：“啥都不要，初一你们回来就行了。娃在美国，过年你两个就住在家里。”岳父又问娃在美国的情况，我说好着哩好着哩。
　　热腾腾的包子端上来了，岳母要展示自己的艺术杰作，欢喜地说：“有韭菜豆腐的，茄子的，肉的。”我最爱吃岳母蒸的清油包子，似乎今天没有。
　　岳母在厨房忙完了，才在餐桌前坐下来。问我包子味道咋样？我连说“好吃好吃。”岳母说：“好吃就好。还有一锅清油包子，你和你娃都爱吃。娃在美国，远得很，要是能寄，给娃寄些过去。”岳母的话使想起前两次过年，我们到新加坡看孩子，岳母都是蒸了清油包子，让我们带到新加坡给孩子吃。我开玩笑说：“你的清油包子漂洋过海下南洋了。”岳母就很得意的样子，喜悦地说：“让外国人也尝尝咱中国人的手艺。”现在，孩子又到了美国，走得更远了，过年了，孩子最想吃的还是她外婆蒸的清油包子吧。
　　吃完饭，我和妻子洗了锅碗。我在两个房间，卫生间，阳台看了看，窗明几净，整整齐齐，北边房子的阳台堆满了瓜子，水果糖，糕点，柿饼，米面油等年货，看来真是不用再买年货了。岳父岳母爱打牌，我说下午打牌吧，岳父说：“一年到头，就等过年这几天和你打牌哩。”我把麻将桌摆在阳台上。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阳台，很透亮，很温暖。岳母养的那些花草长得正盛。岳母边码牌边说：“你女子女婿回来，看把你老汉高兴成疯子了”岳父说：“你不高兴？你一大早就蒸包子哩。”老两口又打起嘴仗来。
　　编后语：昨晚雨声唰唰，风声阵阵，入夏入秋以来难得的一场大雨。粘稠的潮气随风吹进客厅，屋子的闷热消解了许多。雨随风势飘洒在窗玻璃上，窗子就被风雨涂抹成一幅曼妙的山水画。我打开我的朋友圈日记，随意划拉着，过去的日子就在手指间拉开帷幕，如窗上流动的水墨画，一幅一幅展现在眼前。2015年2月23日的文字特别地钻进我眼球，那是一篇我记述的2015年春节，大年三十去岳父家的情景。时间过去两年半了，现在再读，竟然被自己当时那种匆匆落笔的原始感受所打动，我知道，这是一种对亲情，祥和，温暖的感动。
　　人生在世，白驹过隙，需要追求的太多，什么东西是长久伴随我们，温暖我们，激励我们，值得一生追求，拥有和珍藏？林语堂说：“人生幸福，无非四件事：睡在自家床上；吃父母做的饭菜；听爱人讲情话；跟孩子做游戏。”我又想起我读过的一篇毛泽东晚年生活的文章，那里边的一个情节使我潸然泪下，余音绕梁。毛泽东晚年在病榻上的生活很是孤寂清苦，一日，他的女儿李纳来看他，在临别之时，他老人家拉着女儿的手，久久不愿松开，眼睛潮湿着说：“女儿，你可要常来看爸爸啊！”这种近乎乞求的语气，出自一位上马打天下，下马做文章，改变了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的伟人之口，常人能相信吗？我想，这应该是真实的，因为他显示了人最原始和本真的情感。
　　我实在佩服林语堂先生，他是人生的大赢家，佩服他的语言天才和洞悉人生的睿智，寥寥几句大实话，却把人生烛洞得如此明晰。亲情，温暖，祥和就在林语堂先生的人生幸福四件事里边，这四件事就是我们日日而过的烟火生活。我把这篇日记修改成文章，就叫《烟火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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