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游泰山记

　　上次游泰山是二十五年前五一晚上，由于来去仓促无暇欣赏沿途美景，而今特意选在清早上山，我要徐步慢行，如闲云野鹤般饱览泰山的壮丽风光。

　　穿岱宗坊，过一天门，到孔子登临处，牌坊上藤萝倒挂，碧翠欲滴，红墙青石间，历史的厚重扑面而来。我要沿着孔子的足迹，沿着历代帝王将相、文人墨客的足迹，怀着一颗顶礼膜拜的虔诚之心来游览泰山。

　　刚过红门，流水拍石之音便撞击着鼓膜，如万马奔腾，循声而望，苍松翠柏掩映下的山涧之中，一股溪流在杂乱的彩石之间追花逐玉，奔流而来。一路前行，青石铺路，曲径通幽，路的两旁碑石林立，古木参天。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洒在青石台阶上，山间鸟声啁啾，鸟影绰绰。山间流水之声随着峰回路转而忽左忽右、忽远忽近，一直陪伴到山顶。泰山人家的民居时而出现在古槐之下，时而出现在白溪之滨，散养的鸡鸭在林间悠然觅食。泰山也有江南那种“小桥流水人家”秀美的一面。游人三三两两，迤逦前行。

　　一路上石门庙宇香火缭绕，沿街两旁小贩叫卖声不绝。随着山势的升高，视野变得越来越开阔。向上望群峰起伏，层层叠叠，满目苍翠，在山间薄薄的雾霭之中明暗相间，颜色深浅有致。山路两旁怪石嶙峋，乱石穿空，似坠而不倒，似落而安然；每一块石头都绛皓驳色，纹路清晰，如描似画勾勒过的一般，都令人赏心悦目；背阴处的石头则颜色如铁，湿漉漉的石面上细细地长满绿苔，水滴晶莹欲滴，滑落无声。每一块稍微平整的石面上都磨刻着历代达官贵人文人骚客的朱字，少则一字，多则数行，或巨大如斗，或微如鸟卵，或篆或隶，或行或楷，极赞美之词，尽风流之态。岩壁之间苍松翠柏，石台之上花草丛生。

　　山间郁郁葱葱的树木绝大部分是松柏，偶尔也能看到银杏树和枫树，而榆杨则根本就看不到。千年松柏随处可见，皴裂黝黑的树干上布满鲜苔，有的中间空空如也，看似死亡百年，顺着树干向上望去，却分明看到顶端枝繁叶茂，令人啧啧称奇。柏树即使死亡也是死而不僵，屹立百年而不倒，每根枝杈尽显傲然风骨雄姿。那些长在悬崖绝壁缝隙中的松柏更是形如虬龙，傲然独立，占尽风光，这其中最有名的当属望人松，其雄姿不逊黄山迎客松，而卧龙槐和五大夫松其穿越千年的传说更是人人皆知，不消细说。

　　泰山风光当属中天门至峰顶为最。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直插云霄，在阳光的照耀下一览无余。群山翠岭之巅，白云明灭之处似有仙人隐现，而幽山空谷之中上上下下的缆车恰似仙人驾鹤而来，又似得道高僧云游而去，好一个人间仙境。

　　过迎天门，峰回路转，左顾右盼，摩崖石刻、苍松翠柏令人目不暇接。至步云桥，忽听水声轰鸣如雷贯耳，一瀑布展现于眼前。只见三股白练般的水流沿着巨大的青石倾泻而下，泼泼洒洒飞花飘雪般四散开来，连刻在石壁上的“河山元脉”四个字都颜色半失。拾阶而上，山势越来越陡峭，石阶越来越长。站在对松山门向右前方望去，只见对面山峰如刀削斧劈一般，雄伟壮观，裸露的山岩上几簇松柏点缀其间，山谷中树木苍翠深不见底。对松山外露出一角之山就是泰山天街，那石栏在阳光的映射下清晰可见。正对着石门的就是通天石阶——十八盘，也是泰山之上最险的地方，只见无数的石阶直通云霄。千百年来南天门就在天的尽头俯视着苍茫大地，注视着人世间风起云涌潮起潮落，等待着天下苍生的顶礼膜拜和祈福超脱。

　　石阶越来越陡峭，越来越漫长，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在登山的过程中时常有人问下山的游客离山顶还有多远，回答总是一致的语气：还早着呢！我带的一大桶水已经喝完一大半了，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擦汗的毛巾都能拧出水来，我明显感到两条腿开始变得无力起来，不得不手脚并用。每走一步台阶都显得很吃力，走上十几个台阶便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砰砰乱跳，心闷气短之际赶紧胡乱坐下，喝口水调整呼吸，再看着其他人龇牙咧嘴缩腰弓背艰难爬行的样子。有个中年男子文文弱弱的样子，衣服完全湿透像雨淋过的一样紧贴身上，一手扶石一手叉腰，每走一步都咬牙切齿，痛苦万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把上衣扒了下来露出雪白的肥肉膘子，正坐在树荫下高谈阔论，好像在说这次登山准能减肥十斤；那个在山底高喊“泰山我来啦”的中年汉子光着膀子一腚坐在台阶上对妻子喊“回家！家走！”引起路人相视而笑；三五成群的学生边喊着“累死啦”边嘻嘻哈哈相互打趣着一路前行，显得自信了很多：有的人说走“之”字路线省力，有的说“登山不看顶，下山不看底”，有的指着飞过的小鸟说要长一双翅膀飞上山顶，有的指着石壁上向上爬行的蜗牛说感动得想哭；而最令人感动的就是挑山工了，晒得黝黑的膀子上担着一百多斤的东西仍能一步一步稳稳地前行。登山的人流中大人领着孩子，壮年搀扶着老人，跌跌撞撞、走走停停向前向上，没有一个人放弃。

　　快到南天门的时候，忽然飘来一团白雾，笼罩整个山间，感觉凉爽了很多，有的游客说这是泰山老奶奶开空调送的冷风。到了南天门，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云雾迷蒙，千山万壑隐藏云海之中，蓦然回首，不见来时之路。天街小雨润如酥。雨时大时小，时紧时慢，有的人躲到旁边的屋檐下避雨，我则竹杖芒鞋，举伞漫步徐行，尽情饱览着雨中泰山的别样美丽。整个山谷阴晴不一，晦明不定，忽白雾弥漫而不见群山，忽飞云冉冉如凌波微步，微风细雨中，一川碧翠，满眼葱茏。偶有隆隆的雷声滚滚而来，似虾兵蟹将跟随东海龙王倏然而过，又似十万天兵天将来壮泰山之雄威。冒着大雨，从“孔子小天下处”至探海石空无一人，沿路石青沙白，流水淙淙，举目东望，一片苍茫。昔日比肩摩踵、万人攒动的胜景之处今日为我一人所独有，真乃幸运之事。

　　下山途中，云消雾散，阳光明媚，回首山顶，仍是云雾缭绕。一对年轻伴侣疲惫不堪，问我还有多远，我遥指白云生处，石栏隐现之峰告诉她，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