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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散文] 亚凌散文:吃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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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艺雁 发表于 2017-7-9 20:06: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张亚凌,教师,《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考阅读文或各种考试阅读文,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地方语文精英教材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三部,《回眸·凝望》一书获第二届杜鹏程散文优秀奖,《时光深处的柔软》入围“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
不被吃掉,就是菜的悲哀。
吃的记忆
文‖张亚凌
“想吃啥就点,尽够点,——宁糟蹋点饭菜不要馋了嘴饿了肚子!”
朋友是搞房地产的,豪爽得冒泡,大气得吓人。他的口头禅是“咱除了有点钱还有啥”,还每每配以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抖一抖波浪式打着滚的笑声。我们酒足饭饱准备离开餐桌时,有几盘菜几乎没动筷子。
突然,觉得很对不起眼巴巴地看着我们等着我们来享用的这几盘菜,觉得它们很可怜,——不被吃掉,不就是食物的悲哀吗?
有关吃的记忆便从脑海深处涌了出来:
四十多年前的合阳农村,我记忆最深的,就是吃,——恰恰就是因为缺少吃的东西总是饿肚子才深深烙下了有关吃的各种记忆。
吃馍馍时,我和哥哥们都是双手捧着往嘴里送,生怕有馍渣渣掉下来,一旦被姥姥发现,她就会用手指戳着我们的脑门痛骂我们“败家子”“造孽”。奶奶经常用指尖将我们不小心落在饭桌上的饭粒、馍渣粘起来送进自己嘴里。
一次,我正在吃面条,被哥撞了一下,筷子一松再一抖,面条掉在了地上。姥姥将面条从地上捏起来,进了厨房,很快又出来了。“我在水里淘了一下,你吃,还是我吃?”奶奶很平静地问。我看了一下,直接用手抓过来塞进自己小嘴里。
事实上,母亲舀完饭,要我们给自己端时,我们常常抢先目测一下,哪碗盛得多,都争着端哪碗。我自然舍不得那根面条了。姥姥说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姥姥也总让我母亲做汤饭,用她的话说,“汤汤水水的,肚子饱得快,不费粮食”。可那种饭,不耐饿,尿上两泡,肚子就又空了。特别是哥哥们,没到吃饭时间,老往厨房跑,——明明知道厨房不会有吃的,就是心存侥幸,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脚。
还是姥姥对付饥饿的经验多。
有时,姥姥看我们真的饿了,就给我们讲她吃过的东西。姥姥(就是父亲的奶奶)的父亲是走南闯北做生意的,据说规模还不小,姥姥也算得上“大家闺秀”了。她给我们说自己吃过的美味佳肴,色的描述,味的爽口,听得我们瞪大了眼睛。最后往往以“再不要盼着吃你妈做的饭,没意思。吃不到好的,不如不吃”来结尾。别说,我们还真不想着吃饭了,——全沉浸在姥姥给我们描述的想象中了,在想象中直流口水。姥姥也喜欢在我们都喊饿的时候“说花花”,有时逗得我们咯咯地笑,有时却惹得我们伤心掉眼泪。
姥姥总在以不同的方式打搅着我们,不让我们陷入饥饿的泥淖。
米汤或干饭之类,凡是有可能附着在碗边上的,是必须有“舔碗”仪式的。舌尖从碗沿开始,圆圆地转着圈,直舔到碗底。几只碗凑在一起,——比谁舔得干净。当然了,菜碟子上只要有一点油星星,我们也会舔干净。
我喜欢跟着哥哥们去地里。土埝上,沟底下,都有我们弯腰埋头挖来刨去的身影。植物结在地面上的果实,埋在地下的块茎,凡是能找到的,我们几乎都尝试着吃。先是一个人咬一小口咽下去,再活动活动转上几圈,——没事?大家就都吃了起来。甜的,酸的,涩的,啥味道也没有的,都吃,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记得有一次,我独自去地里找吃的。找到一种粗粗的块茎,尝了一下,还有点甜。呵——,还是一大片!再看看四下无人,不禁窃喜:太幸运了,我可以独霸了!我就美美地挖了起来,挖了一大堆。先吃饱了自己,剩下的,都给哥哥们带回去。
可就在吃晚饭前,我突然呕吐起来,好像要把肠子都吐出来似的,难受得脸上直冒汗,头发都湿了。母亲赶紧找来村医疗所的大伯。他说“中毒了”,拿根筷子就压在我舌根处。真恶心!他让我使劲吐,尽量全吐出来。还让我一直喝水,一直吐,中间不能吃任何东西。第二天早晨,我才慢慢缓过神来。
吃,险些要了我的小命。也就是那件事后,我宁愿饿肚子,也不敢乱吃了。
也记得那时最不喜欢家里来客人。家里再穷,只要来了客人,准备的还是比较丰盛的,而我们小孩子,是绝不可以坐在饭桌旁的。客人们殷勤地招呼我们时,母亲总说,“娃娃都吃过了,都吃过了”,而后就对我们一挥手,说,“吃过了就出去戏耍,不要守在跟前”。
而我们呢,就缩在厨房里,眼巴巴地等客人打下来的饭菜解馋。情形往往是,空碟子空碗,我们就很失望很失望。客人走后,只能勉强凑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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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沈艺雁 发表于 2017-7-9 20:07:12 | 显示全部楼层
至于来客人,恐怕也是母亲最最头疼的事。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来了客人饭桌上摆的八碟子菜:
一碟开水焯过的白萝卜叶,一碟白萝卜丝,一碟红萝卜丝,一碟红白搅在一起的萝卜丝,一碟红白萝卜片,一碟小葱叶,都是凉拌的。还有一碟盐,一碟辣子。
就这样,母亲硬是凑够了来客人时讲究的八碟子。也记得客人当时对姥姥说“你孙媳妇就是能干,没东西都能做出菜”时,站在一边的母亲不好意思地用围裙擦着手,尴尬地笑着。
那时做饭,的确是对母亲智慧的最大挑战。母亲可以只用一个鸡蛋加上面粉,反反复复搅拌,炒出一大盘子鸡蛋;打一个鸡蛋一大锅面条,母亲可以让每个碗里看起来都漂浮着好多鸡蛋丝……一个小小的鸡蛋,在母亲手下,似乎神奇无比了。
我也记得老师让我们写《秋天的田野》这篇作文,一个同学这样写:
秋天的田野里,到处是挖红薯的社员。红薯是好东西,可以蒸着吃,煮着吃,烤着吃;可以生吃,还可以熟吃;可以蒸成馍馍吃,擀成面条吃,做成叉叉吃……现在,走在秋天的田野上,我嘴里啃着一个红薯,手里拿着一个红薯,包里还装着一个红薯。秋天的田野,到处都是红薯的田野……
就在老师读他的作文时,我都开始咂巴嘴唇了,好像已经将一个红薯悄悄地吞了下去。结果却是:老师气得训了一句“红薯吃多了,亏苕哩”。
红薯,还叫红苕,而我们方言里骂人的话恰恰有句“亏苕”,——老师生气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了。可我们都很同情那位同学:真要像这位仁兄写的,红薯可以尽够吃的话,我们至少会远离饥饿。
有一位仁兄更可爱,凡课文里出现有关食物的名词,他都先圈起来,然后用笔彻底涂黑,黑到看不见为止。那,或许是他拒绝吃的诱惑的一种独特方式吧?
眼前,还有几盘几乎没动过筷子的菜,突然觉得儿时的饭菜都是幸运的,它们被我们充分地享用,而眼前这些菜们,才最最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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