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散文

【到此一游的人感觉到的惊喜和沮丧都不是真正的土著的生活。这还不是后现代理论讲的“他者”的视角？】

旅行散文就是从前的游记。游记已经成为遥远的文字，旅行散文也跟散文这个文类一样即将成为文学考古词汇。

我们这代人是读杨朔、刘白羽、秦牧散文长大的。散文曾经是我们旅游乌托邦的饕餮飨宴，是梦里的疆域文字向导。

如今，交通便捷使游者想象力瘫痪；走马观花的旅游方式也让人到此一游即成过眼云烟，不及体会品味名胜的妙处，也来不及弄清古迹的由来。

天地悠悠，芳草萋萋，独与游者的心情无关。游者目迷五色而无从思接千里，身陷舟车而不能发思古的幽情。游记文字因此泯灭。

时或有有趣的人，时或有美味的食品，弥补缺憾的也唯有这些了。间或在夏初往南国，在开平的碉楼村看见菠萝蜜的果实挂在树干，要么是榴莲果，则有惊喜。碉楼四野是青绿的田，偶尔看见当地人称为“走地鸡”的鸡母，益加惊喜。

新会梁启超故居背山临水，山上有塔；据说塔四周是陈皮的故乡。当地人收获橘子，扔掉果实，蓄皮积年，得所谓陈皮。市场上此物的价格狠辣，类大红袍茶之分等级出售。

江门是侨乡，当地的博物馆和大学研究所遂与侨的题材密切相关。在博物馆的玻璃柜里看见很多旧期刊。这是在各种期刊著录里也未必见的东西。有大量的手札及买卖凭条。这里倒是收藏家的乐土呢。

江门人会弄一大锅稀饭当锅底，粥滚开后，拿活的虾和螃蟹当涮锅的食材，味道鲜美无比。可惜我牙口不好，不能欣赏老鸡的妙处。

南国的雨水来去匆匆，连用雨披的机会都不多。满眼的绿是北方人艳羡的，还有日夜的水气。

旅行的散文并不能捕捉精确的信息，正如语文不能精确地表达情感一样。到此一游的人感觉到的惊喜和沮丧都不是真正的土著的生活。这还不是后现代理论讲的“他者”的视角？

从前旅行怕路上落寞，会带一本书。如今，满眼望去都比书里热闹丰富。这是我们写书人的无奈，也是穷途末路。我努力地写稿，其实并不是为了挣扎，而是想保留一份记录。一两年后能够留下蛛丝马迹的，也就是这些随想随笔了，假如你不把电子数码的相片印成纸上的相片的话。

我在车里与老朋友谈语文，以为语文的中庸之道被破坏，影响了阅读的味觉和视觉。日前在茶叶摊看见一块茶饼，包装上赫然写着“忙肺山”。我觉得这就是好的语文的感觉。地方的名和店家的招牌，要顺着这个感觉去构想。如今信息泛滥，拯救文章的只有语文一道了。仔细想一下，为什么这些乡野的房屋如诗如画；其实就是因为有雨水和岁月积淀的斑驳。语文何尝不如此。塑料感的新说法缺少音韵的美和粽子的朴实；缺少新会梁家小河水里荷花的野趣和蓝莲花的汪洋恣肆。不讲究的语文其实就如玻璃柜偶现的假古董；任你包装掩饰，仍然赝品本色。语文的真与食材的真一样被人珍视。广东饭菜的可口多半因为食材真实可靠。

我努力记录每年里的几次行程，一来是为了不让砚池荒废，二来是保留一些行踪。小人物在世上的泥爪痕迹一样是痕迹，是大数据的一部分，并且是被忽略的那部分。

从前的游记能从日出写到日落，我的笔拙心粗，就写这些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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