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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护士，他是病人。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接受肾部穿静，当细细穿刺针进入身体时，突然间，他心慌如麻，他示意医生停止操作，说他需要一只手，医生愣了愣，好像不太懂他的话，这时，从旁边迟疑地伸过来一只手，他便握住它，心顿时觉得平静了许多。那是一只纤纤玉手，软绵绵的，柔若无骨，细滑如玉……他转个头，便看见她。他先是一阵惊喜，而后一丝丝暖意在心中慢慢地缭绕。
他们并不认识，但彼此的第一眼却让她和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时，医生叫她给他测血压和心率，她恍然大悟一般“啊”了一声，急急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走，所有的人都笑了，她的脸红了，她继续给他做检测，他一直目不转晴地看着她，也忘却了身上的疼痛，当她的手再次接触他时，他却触电似的颤动了一下。
医生要求他十二小时卧床休息。到了晩上，他呼唤值班护士，门开了，她开灯走了进来便问：“哪里不舒服？”他很诧异：“怎么是你?” “今天值班的同事临时有事, 我替她值班。”然后来到他的床头把呼唤器关了。他尴尬地笑了：“护士，不好意思……我，我，我躺在床上撒不出尿。”
她看了看他，先是检査各种导管，然后平静地说：“你是太紧张了，有些人说自己不会游泳，见到水就恐惧，其实每个人都是在母体的羊水中长大的……你闭着眼睛，好好休息一会儿，放松了，就会撒出尿的。”他想了想，也笑了，是呀！每个人儿时尿床不正是这么躺着吗？他顺从地合上了眼。
就在她轻轻关灯闭门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又叫了声：“护士。”“还有事吗？”她推开门探头问道。这时候，走廓上路灯的光线把她渲染成金黄色，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仿佛看见一个天使袅袅飘入病房，把一篮子春色和关爱悄悄地留在床头，又似一股轻烟要慢慢飘去……
他看了好一阵子才回答：“没什么，你真的象一个天使”。
以后日子，他便开始遥遥无期的治疗，他的疾病目前医学没有满意的治疗方案，他躺在病房里，医生和护士们每天都要给他测体温，听心率、量血压，在他身上敲敲叩叩，然后开出越来越多的药物，可有些药物的副作用让他感觉比疗效还显著，他受到了病痛和药物的双重折磨，人渐渐消沉了。
7天后的一个傍晩，他下了病床，倚窗远望。他看见天边的云彩像页岩一样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夕阳余晖淡淡地洒在高楼大厦或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个城市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他还看见城市公园中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在嬉戏打闹，虽然离他很远，但他似乎能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他想起自己还只有27岁，他想欢快的笑，他想奋力奔跑，他想在旷阔的大地上大喊大叫，他想痛痛快快爱一个人……但他躺在病房，每日要接受很多的治疗，病痛和药物让他的生命变得越来越晦暗了，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嗨，又叹气了？”
他转过身子。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了。他左右看了一下说：“我……在想，人的改造力真的了不起，你看这个城市变化多大呀！几年前，前面还是菜地和池溏，今日已高楼林立，车辆川流不息，行人来来往往，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景象。”
“我不觉得，混凝土堆积的森林比田园风光好吗？……”她也走到窗户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她，然后又说：“你说，人既然有能力改造生存的外部环境，为什么对自身內部环境的改造很多的时候那么无能无力呢？”
她看了看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的心情我理解，我只想让你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有病就要治疗，接受治疗才会有希望，生命于每个人只有一次，你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放弃治疗。”
这时候，一阵夜风吹过来，拂过她的头发，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你快回到床上去吧，你现在身体抵抗力差，天气变冷了，小心着凉。”她一边说，一边前去搀扶他。
他摇了摇头，突然上前抓住她的手，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不，有你在身边，我很暖和……”
她有些不好意思，透过窗户朝病房里看了看，没有人注意她和他，她还是用力挣脱了他的手。“你看，你病房的病人都睡了，你要听话，早点上床休息，要不会着凉的。”
他好像有些失望：“你知道么，我感觉你还像一个人。”
“谁呀？”她问道。
“南丁格尔”
她笑出声来了。“南丁格尓，护士心中的女神，你也知道？”
“是呀，我就是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受伤的士兵，你就是那个提灯女神呀！……”
顿时，她感觉他有些傻得可爱。“我没有她那么伟大，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工作。南丁格尔为了她的事业，一辈子没有结婚，甚至没有恋爱，但我觉得生命会因为没有爱的陪伴而遗憾……”
她说完，就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她觉得心跳得厉害，便笑了笑：“我走了。”
他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动人，薄薄的嘴唇在笑，长长的睫毛在笑，腮上两个陷得很深的酒窝也在笑。他突然想说自已爱她，可活到嘴边说了声：“哎。”
“还有事吗？”
他欲言又止：“人生如梦，心于何宿。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些爱是能持久的……”
她又笑了笑，但还是转身走了，轻快得如行云流水。
他怔怔地看着她留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徐志摩一段话：一生至少有一次，为某个人而忘却自己，甚至不求她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见她。
不久后的一个夜晚，她不幸死在病房前那条车来车往的大街上。那晚，病房来了几个危重病人，她来加班，可能是她睡眠不足，也可能是她工作太劳累，她没有注意到身后那辆疾驶而来的车，她突然像狂风中的一片树叶翻滚在空中，骤然飘落到地上。
追悼会上，很多人都哭了。他也来了，他后悔那天没有说出他爱她，但他没有眼泪，只是坚持要看她最后梄身的地方。
那一天，天气很好，阳光和煦，微风拂面。他站在她的坟前，极目远眺，只见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抹在天边。环望四周，山路蜿蜒，草木青翠，错落有致，一切都是那么纯美。他觉得这就是她喜欢的田园风光。
他不知道自己的病何日才能康复？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爱她有多久？如同自己站在这里不知道能望多远一样，但他知道自己会爱她到死，为了她，他会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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