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不是花

油菜是一种很奢侈的农作物，说它奢侈是因为种植面积太少，仅有的一点也种在坡地和山头，大田里几乎看不到它的影子。也是，连白面馒头都吃不上，谁还惦记着种它来炸油饼吃。话虽这么说，但多少还是会种一点点。油菜籽很小，得和细土混在一起顺着犁沟撒，这是技术活，不能稠也不能稀，要是谁家的油菜稀了，乡亲们会骂他吝啬，不给地里下种还想吃油炸馍，要是谁家种得稠了，乡亲们又会笑话这家主人太贪婪，恨不得一亩地当二亩地用。
油菜籽种在地里，不几天便发了芽，菜籽壳顶在芽苞上，芽苞上粘着湿土，会有野鸡啄菜苗吃，但你只能站在地头喊，万万不得进到地里去，这菜苗儿太嫩，一脚下去就折断了，断了的菜苗睡在地上，任你怎么扶也扶不起来。不过，油菜苗长得也快，不几天时间，翠嫩的叶子就把萧疏的深秋装点得绿莹莹了起来，然而这时候还是不能进到地里去，爹说脚踩下去，菜根就会起锈，起了锈菜苗就会营养不良。正因为此，遇见野兔在地里吃菜叶，我只能站在地头喊，悄悄遛进地里逮了它只是一种不敢兑现的冲动。

油菜还没长大，冬天便来了，北风呼呼吹着大地，野草茎随风飞舞，爹给菜地盖了土，又敷了一层玉米杆，说是怕把油菜苗冻死了。这油菜也太娇贵了吧，得这么小心地护着，我嘴里嘟囔着。娘笑着告诉我凡是好东西都娇贵，得用心呵护才会有收获。娘说得对，第二年春天，揭去玉米杆，油菜苗绿莹莹地实在可爱，而没有给油菜地覆土盖玉米杆的油菜则干枯着像一摊烂柴禾。
经过了一个冬天的蛰伏，菜根白生生地，嚼起来特脆，有点淡淡的甜，同时还夹杂着一股辛辣的味道，这种奇怪的味道很让我痴迷，当然，痴迷菜根的不止我一个，好多小伙伴都喜欢刨菜根吃，村子里常常传出谁家娃偷吃了别人家菜根后被捉住找大人论理的事。好在油菜开花的时候菜根粗糙得跟柴禾一般，所以吃菜根的日子其实并不长，但就是在这极短的日子里却常常听到一些坏小子的劣迹，为此，我总得在自家的油菜地旁转悠。转悠着，转悠着，油菜便拔了节，茎上满是花蕾，花蕾紧跟着桃花杏花绽放了，一片一片的金黄色把山坡地头装点得实在好看。我忘情地在油菜花旁留恋往返，看着蜜蜂蝴蝶在花丛间飞舞，觉着这世界实在奇妙，小小的一粒种子撒下去，便会收获一株金黄的油菜，热烈的油菜花从开放的时候起便成了大地的主角，气得桃花杏花都谢了，就连青绿的麦苗也成了它的配角，虽然，白面馒头的诱惑是够馋人的，但又再能和又香又酥的油糕油饼相比。

晚开的花儿才刚刚饱满了蓓蕾，早开的花儿已迫不及待地生出了菜荚，菜荚细长细长的，风一吹便跟着长，风吹着吹着菜籽便成熟了，晚熟的还青绿着，早熟的已经裂开了荚。收割的农具早准备好了，时间选择在了太阳还没有出山的早上。我问娘为啥要起这么早收菜籽，娘说太阳出来后菜荚一碰就开裂了，所以得选择有露水的大清早收割。嗯，娘说得有道理，我曾经在正午的地头抓一只彩色的蝴蝶触碰了干黄的菜荚，结果那枚菜荚裂开了嘴，菜籽一粒粒滚落了，我为自己的粗心而自责，也为菜籽的过于娇贵而懊恼，怎么就像传说中的人参果，刚一落地便会倏忽间消失。
菜籽收割了，摔呀摔，揉呀揉，炸了油，黄亮黄亮的菜油倒进铁锅里，菜杆在炉膛哔啵作响，这是向往已久的时刻，这时刻因为长久的等待而格外美丽，美丽的就像春天里金黄的油菜花，油菜花开着开着就成了风景，金黄的颜色美丽着记忆里的春天，也美丽着我斑驳陆离的童年。
作者简介：张建华，男，笔名草鞋，陕西省散文家协会会员。武功书院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