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半：梅女子

作者：金明半
盼了一冬的雪，在睡梦中悄然降落。
清晨起来，天空似是一面偌大的毛玻璃，小城西面太行山和南面鼓山的轮廓也模模糊糊成一色如烟的影子。天、地、雪乍然浑然一体起来。那些细碎的、柔密的白色精灵，或东或西、或南或北、毫无规则地随风落下，田野、山峦、街道、屋脊、树梢、车辆、行人的肩背甚至俊俏姑娘们长长的睫毛、镬烁老者雪白的胡子上都落满了晶莹、透明、六角形的花朵……如此美丽晶莹的雪世界，是最最适合赏梅的啊！要不苏东坡大学士怎么说梅花是“玉雪为骨冰为魂”呢。

梅以韵胜、格高、气洁、神傲和雪辉映成趣，成就了千古多少佳话。
倘若是岭南初冬，或是江南早春，梅花绽放，清香优雅，或灿烂似霞，或洁白如云，或淡粉若脂。傍高山，临浅水，横窗棂，疏禅房，安详的雪景中，暗香浮动着梅的味韵……这些都不足为奇。但是，这是在中原，在北方，却无法雅其心事。
那就让我们赏一些如“梅”的女子吧，她们或是被小说家杜撰出来的佳人以示倾慕；或是用令人惊叹的书写让世诚服；或是把绝美的才华撕裂成悲剧诠释才德。但是，不论怎样，这些或有或无、隐隐约约的女子都会让后人在一种花的空间中思考：人若梅花，梅若其人！这些女子能够一了你我慕梅的心愿。
先说说李清照吧，在浮云渐化成了秋水，帘卷西风，菊花成霜，人生的凄凉浸透她如漫天纷飞的雪花一样的婉约和才气。淡的冷、暖的热，点点清凉，丝丝遗憾，缕缕哀婉，她就那样宁静地面对，不向命运低头，宁可被判刑入狱九天，也绝不委屈自己再继续委身于那个品不见日月的右承奉郎张汝舟！用自己高洁的品行给千秋万代的宋词填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唉！时事怎样的颠沛流离，她都固守如梅一样的洁白，一样的剔透，一样的雅致！那是怎样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啊？

我就叫她作江梅吧，野生未经栽植的梅花，花稍小，但极疏瘦有韵，香最冷，最是性情。凡山间水滨，荒寒清绝之地，都能见到，但是望之脱俗，皆是自性。因为，这梅的心性是不恋尘世的啊！就像我们伸手去抓想留住雪花，落到掌心就会化，俗人的手是配不上握紧她的。所以，张汝舟极尽权势之能，不得清照！清照属明诚亲亲千古。
再说曹雪芹笔下那个有“咏絮才”的林妹妹，少女情怀总是诗。无论是“冷月葬花”的无奈，还是最终映照了“玉带林中挂”的悲凉，她都是来自上天的赐予，浓浓的清冽中洗去了曾经所有的暧昧和污浊，平和沉静，悲悯悄然，不张扬地抚慰着世间孤傲寒艳的灵魂，尽管她可能同样寂寞。但她却怎也不宽容地拥抱凡尘的一切高贵和奢华，神韵极若绿萼梅！绿萼梅自古以来即被推为梅中隽品，个性竣立，花萼碧绿，烟翠浓涨的恰似玉环腕上的“贵妃镯”，连梗也是青色的，怡红钗女中，独她为异，绿萼梅喻以黛玉，既是绝喻。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当我在心中缠绵于这些如梅的女子时，便想着了跋扈却伤感的自恋，朱砂梅即是！红梅的一种，花开为粉，繁密如杏，香亦类杏。朱砂梅艳丽绝伦，人间罕有。这朱砂梅便是有着传奇一生的张爱玲了。这个出身名门、才华横溢的中国近代女作家，年仅23岁用天女散花般的小说和散文将自己推上文学的巅峰，她活得逞才放纵、顾盼生姿；当她遭遇不平凡的爱情时，既热情如火的爱过又毅然决然的退出，她活得神采飞扬。当她将世间皆看尽，悄然把自己埋葬时，她走得洗尽铅华、从容不迫。
如梅的女子可以同时承受至高的赞誉和极度的孤寂啊。
梅于花的世界是力争做佼佼者的，所以，梅花独辟蹊径，选择了冰天雪地，选择在寒冷季节怒放，这与人的世界是清高孤傲并保持距离的。
著名的哲学家金岳霖，倾其终生不娶，只是爱慕林徽因，他孤世遗立，在徽因知天命不幸香销玉损之时，他的挽联形容其“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林徽因――一个共和国都要记住的女子，永远活在金岳霖灵魂的精神家园，在魂灵的迦南地与金岳霖相牵相伴，梅果欲结必并蒂，他们影只而魂双逸双飞。
实际上，徽因纤细柔美，空灵飘逸，她是灵动的飞檐，美丽的阑额，她未等到霜发覆额，就香魂散去，在尘世繁华，她的丈夫梁思成的名字永远和她紧紧的偎依在一起。他们伉俪情深的爱情，他们熠熠生辉的事业就如同那鸳鸯梅一般，花底同心结子肥。我在此祝福彼国的他们，只此一蒂而结双梅，梅中珍品。
如梅的女子啊，从远古一路走来，在前所未有的静穆与安乐中，心境如梅一样明澈，又有几个像这样鸳鸯梅一般特殊迷人的！又想起王国维“天目偶开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的佳句。
唉，这倒又像极了那枝干纠曲万状，苔藓鳞波，丰满花身，苔藓垂在树枝之间，有风吹动时，丝丝飘飘，幽幽咽咽的古梅了，诗人皆唤古梅为“癯仙”，此名此景，于女子，神韵似“癯仙”，永留一缕香魂绕指柔，这不是梅艳芳还能是谁！女人花啊。
满园的梅，当我们一株株、一朵朵用心赏着时，却早已是珠泪点点，泪溢双睫了。这不是满园春色，这是巾帼傲骨。这梅，是饮尽雪雨风霜、把自然的丑陋和恶劣都默然吞下后的美丽啊！是一只只在观赏者心中玲珑、晶莹、冷艳、华美旷世无双的瓷樽，它是最最易碎、在赏者的心底才是最最完美的啊！
雪花仍在无声无息的飘落，远山如烟朦胧……
穿越尘世的目光，望断关山千叠。
【作者简介】
金明半，原名:王厌芳，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邯郸市影视编剧导演艺术委员会副主席。邯郸市第十三届、十四届、十五届人大代表。业余创作出版长篇小说《盾罅》 、诗集《飘落的梅叶》 、散文集《清凉遇》和《平安福》；古典诗词集《雪落园》和《东篱菊》、主编《华丰志》；配文《那些年往事如烟》摄影集。作品收入《中国散文大辞典》， 作品或有获奖，皆被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