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歌还是看剧

2013年将是歌剧大师瓦格纳和威尔第诞生200周年。从2012年开始，全球的歌剧界便开始预热，国家大剧院也在2012年推出了《漂泊的荷兰人》，《假面舞会》等大制作歌剧。本文是国家大剧院《漂泊的荷兰人》首演当日，在《投资者报》上刊发的文章，简单地介绍了歌剧的起源和几个重要因素。

    在十八、十九世纪，有经济实力进歌剧院的，基本上是王公贵族、达官巨贾、高士名媛。进入二十世纪，随着市场经济的发达，以及国家和企业的赞助，歌剧票价得以下降，使得普通民众得以进入这个曾经神圣、甚至被神化的殿堂。
    对不经常进歌剧院的观众，是听歌还是看剧？这个问题看起来很无聊。演员的演唱和乐队的演奏是用来听的，而服装、舞美、道具、表演则是用来看的，边听边看，相得益彰，有问题么？
    其实不然。“歌”与“剧”如何互相配合，牵扯到歌剧的本质，以及它的起源和发展理念。其他一些带有歌词的古典音乐作品，如赞美诗、安魂曲、弥撒、受难乐和神剧，有的歌词是几句话赞美的话在来回重复，有的歌词直接取自圣经，讲的是大家都熟悉的故事。而歌剧的歌词承担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它要向听众讲述一个戏剧故事。从本质上来讲，歌剧首先是“戏剧”艺术，然后才是“歌唱”艺术，戏剧的地位高于歌唱的地位。
    歌剧在诞生之初便秉承这种理念。西方戏剧艺术诞生于古希腊。在随后的上千年里，西方戏剧的发展一直过于依赖语言。文艺复兴时期，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出现了一个由不同艺术家们组成的小圈子，他们探讨艺术发展的各种可能性。当时“文艺复兴”的重要潮流就是回归古希腊，这些艺术家们的一个热门话题便是如何复兴古希腊的戏剧形式。古希腊的戏剧表演者道白时有乐器伴奏，或者有合唱团的加入。戏剧脚本采用韵文写作，演员的道白具有抑扬顿挫的艺术美感，和音乐伴奏相得益彰。道白与其是说出来的，不如说是唱出来的。于是这些佛罗伦萨的艺术家们提议，如果将戏剧“唱”出来，岂不是复兴了古希腊的戏剧传统？
    这个想法很快便付诸实施。当然，谁也没听过古希腊人如何演唱戏剧，艺术家们只能采用意大利语。1597年，佛罗伦萨一位叫奥塔维奥•瑞努奇尼（Ottavio Rinuccini）的诗人，根据古希腊的戏剧模式，将古希腊神话《达芙妮》创作成意大利语脚本，其中有独白、对话、合唱。一位叫雅克布•佩里（Jacopo Peri）的作曲家创作了伴奏音乐。当然，这部作品的音乐成分很弱，语言仍占据着主要的角色。对于这种混杂起来的艺术形式，意大利人用“Opera in Musica”来称呼它，即“有音乐的作品”，这便是歌剧（Opera）的来源。
    这种综合的艺术形式很快在意大利兴旺起来。由于意大利语的发音特点极其适合唱歌，于是戏剧独白逐渐变成了独唱，对白变成了重唱，“宣叙调”重在叙述，“咏叹调”重在抒情……随着人们对“听歌”的兴趣超过“看戏”，歌剧逐渐成了演员炫耀嗓子的工具，有的作曲家根据歌手的特点写歌，有的歌手在演唱中随便加花腔，以博得观众喝彩，歌剧中的戏剧成分不断减弱。当一位歌唱家用眼花缭乱的技巧唱完一首咏叹调后，作曲家罗西尼无奈地说：“这首歌到底是我写的，还是她写的？”
    直到如今，很多意大利语歌剧仍然在一段美妙的咏叹调之后，观众鼓掌叫好，演员鞠躬致意，有时候甚至再唱一遍，完全打断了剧情的进展。笔者在意大利维罗纳歌剧节曾亲身经历这样的一幕：在歌剧《图兰朵》演出中，当男高音唱完《今夜无人入睡》这段咏叹调后，全场鼓掌，然后指挥向前翻谱子，示意演员再唱一遍！台上演员在演唱，场下观众在跟唱，歌剧院成了一个大型的卡拉OK场。
    威尔第对“听歌”重于“看戏”的倾向进行了修正，他的歌剧脚本质量很高，音乐完全为塑造人物和发展剧情服务。瓦格纳则更进一步，他将自己的作品称为“乐剧”而非“歌剧”，让“音乐”和“戏剧”更为有机地结合起来。瓦格纳的歌剧不再区分“咏叹调”与“宣叙调”，取而代之的是绵延不绝的音乐，人声就是一种能唱歌词的乐器而已，根本不给观众鼓掌的机会！《漂泊的荷兰人》是瓦格纳风格转变的开始，还具备某些意大利歌剧特色，但绝对不能在中间鼓掌。
    能听懂意大利语的观众毕竟是少数。当歌剧传到别的国家时，语言问题便凸显出来。当亨德尔把意大利语歌剧搬到伦敦上演时，英国的绅士们非常恼怒，他们花大价钱听的居然是外语？某些有钱的听众，居然在身边雇一个翻译，进行同声传译！而大部分观众只能对照着意大利语和翻译成本国语言的剧本来听。这样一来，观众不得不花更多的精力来读脚本，欣赏演员的表演和布景的时间大大减少。另外，演出期间观众席的灯光也必须亮着，便于观众读剧本。
    另一个解决方法是将意大利语翻译成当地语言来演唱。这种方法固然能让观众听懂，但麻烦并不少。首先是发音方法不同。非拉丁语系很多单词是辅音结尾，用来唱歌剧的难度不小。其次是音乐与歌词的匹配问题。作曲家在创作意大利语歌剧时，歌词发音的抑扬顿挫符合音乐韵律，而翻译过来的脚本则无法达到同样的艺术效果，唱起来非常别扭，艺术效果大打折扣。
    于是作曲家们开始用本国语言来创作歌剧。首先是法语国家，然后是德语国家，后来俄语、捷克语、英语，西班语歌剧陆续出台，中文歌剧也逐渐登上舞台。德语歌剧的创始者为莫扎特，然后是贝多芬和韦伯。瓦格纳继承这些人的成就，将德语歌剧推上了顶峰。瓦格纳先写散文脚本，然后改写成韵文脚本，最后创作音乐。因此，瓦格纳的歌剧，德语和音乐结合得非常完美，翻译成意大利语反倒显得奇怪。
    为了将观众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舞台上，瓦格纳坚持要求关掉观众席灯光。当著名指挥家托斯卡尼尼在米兰斯卡拉歌剧院首次指挥瓦格纳的歌剧时，关掉观众席的灯光，几乎激怒了意大利观众。在黑乎乎的剧场里，谁知道舞台上演员唱的德语是什么意思？
    随着科技的发展，歌剧院装备了多语言字幕机，现代观众不再为语言问题烦恼，可以“听”“看”兼得。瓦格纳的歌剧，无论是听歌还是看剧，均有无穷的妙处。国家大剧院上演《漂泊的荷兰人》时，用德语演唱，字幕搭配的是英文和中文。能听懂原文歌词，领略到语言和音乐的美妙配合，固然是欣赏歌剧的一大妙处，但引人入胜、发人深省的戏剧故事也是瓦格纳歌剧的长项，其魔幻、华丽的歌剧布景也值得一看。
    歌剧是综合艺术，听歌还是看剧，取决于观众自己的口味、需求和欣赏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