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门前的大学

我家门口前面是一所大学，我站在厨房窗口，正对着大学正门，每到秋天降临，大学正门就搭起红色的充气拱门，上面是“欢迎新生入学”的标语。变化是送孩子入学的家长越来越多，私家车越来越多，刚才我在窗口看到，原先宽阔空旷的操场上，来自全国各地的私家车快停满了，门口不断有提着大包小包的成年人和青年人，三三两两地往里进，有的还向穿制服的门卫询问，可能是打听学生宿舍或者学生报到地点。

时间真快啊，一年又一年！我从搬到这里来住，转眼已经15年了，眼看着一届届大学生入学，一届届毕业，走马灯般。

可是早晨的太阳依旧，教学楼上的晚霞依旧，我站立的位置依旧，窗外的秋风依旧，变幻的是那些大学生们，一批批，一茬茬，今日结集来，明天鸟兽散，旧面孔，新模样，物是人非，桃花依旧笑春风！








也是巧了，大学的正门是我们广电小区，后门斜对面就是我们的广电大楼，上班下班，我总是穿过校园，有时慢悠悠，有时急匆匆，像是大学里宠辱不惊的老员工。

老员工也有受惊的时候，记得有一年，好像是春天时节，美国把炸弹扔到了中国驻南斯拉夫的大使馆，引起了中国人强烈愤慨，国内媒体一片声讨，我浏览了一下国外网站，好像当时“误炸”的说法多一些，当然还有咱大使馆为独裁政权当指挥部的说法。可是国内已经被煽动起来了，我看到校园里的大学生们，从远远近近的学生公寓里走出来，举着抗议美国偿还血债之类标语，浩浩荡荡，群情激昂，许多青年学生振臂高呼，“打倒美帝国主义”的口号震耳欲聋。

青岛的高校都动起来了，我家对面的这家当然不甘人后，几天的时间里，我看见学生们早出晚归，课肯定是无法上了，在大马路上逛荡比在课堂念书舒服。跟着遭殃的还有美国餐饮肯德基、麦当劳，吃饭的大人孩子被撵的鸡飞狗跳，桌凳掀翻。青岛有一位在北京混的歌手，闻风而动写了什么祖国的尊严之类歌曲，义愤填膺地到广播电视里演唱，中共中央宣传部马上给他授奖，青岛市委也立即宣布该歌手“荣立特等功”。你想，连老谋深算的艺人都迎合天朝，当时的大学生们怎能明察秋毫做出明智判断？所以当年引发学潮甚至到肯德基去打砸抢，也就不足为奇了。

忘了是哪一年，门前的大学又发生游行示威，好像是抗议法国的一件什么事儿，大学生们到青岛的法属企业“家乐福”驱赶顾客。晚上大学生们疲惫地回到学校，有学生在我楼下的快餐店吃饭，我正巧听到了他们喜不自胜的成绩：

“我们堵住了商场入口，不准任何人入内！”

“我们分工到商场里面捣乱的，开始装顾客，趁机把商品往地上扔！”

“还有女同学拿着漂亮时装，偷偷往里吐唾沫！倒霉，法国佬！”

我在他们旁边的桌子吃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大学生们是在炫耀吗？如果政府外交方面真有了纠纷，你们一帮学生出来掺合啥？你们知道其中哪怕一点点真实的内幕吗？再说商场里的商品，包括时装，你有权利乱扔、吐唾沫糟蹋吗？

我歪头问身边一个男学生：“到家乐福去闹，为什么？家乐福的东西不是挺好吗？”学生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屑地说：“不光是家乐福的事儿，我们是抗议法国总统，他怎么能接见反动喇嘛达赖！那个叛国分子！”

原来是为这个事儿，我很想以我了解的信息，给幼稚的孩子们提一点建议，我小声说：“我看过一个纪录片，好像，达赖还可以。咱们国内的宣传，毕竟有些片面。”

那帮学生一齐转头看我。我想多说几句，可是看他们对我有些不信任、甚至冷漠的样子，我马上兴味索然，把碗筷一推，站起来走出了饭店。







唉，可怜、可爱的大学生们，我也是从你们那个年龄段过来的，我也曾经被咱们义正词严的宣传所蒙蔽，有些事儿，恐怕只有到了一定年龄才能感悟到，急不得，急也没有用。

有时候我站在厨房窗前，看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们打球，跑操，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青春，想起我孩子的青春。记得当年女儿考上了上海师大，我和绝大多数家长一样，为女儿扛着行李来到了上海，上海师大正门彩旗招展，进门路两旁是一排排为新生服务的桌子，我印象很深的是大学有专门的公安派出所，男女民警现场为新生办理上海户口。热热闹闹里，我对女儿说：“孩子，大学四年转眼就会过去，就像你的初中和高中。时间太不抗混了。”

女儿不理解，她还新鲜在缤纷色彩和快语速的吴侬软语里，陌生的大学生活刚刚在眼前铺开，她怎能不充满期待和兴奋？就像我住宅对面的大学生们一样，一届届地循环：腼腆，踌躇满志，豪气干云，平淡，为实习和找工作四处奔忙……这是一个不断往复循环、难以超脱的怪圈。

女儿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几年，又到北京漂泊几年，当年热腾腾的大学校园，她是不是还依稀记得？——如我窗外熙熙攘攘的青春身影？


作者简介：

杜帝，本名宋文华，青岛电视台主任编辑。

散文作品《手枪》、《外出归来》、《夜岗》、《水的记忆》、《惊世的血痕》等上百篇在《解放军文艺》、《文艺报》、《中国工商时报》、《美文》、《青年文学》、《萌芽》、《山东文学》、《大众日报》等发表，《当代散文》曾刊登个人专辑，在《羊城晚报》“晚会”版开设过散文随笔专栏。

1992年出版散文集《绿岛的沉没》，青岛市作家协会、《青岛文学》为其召开了散文作品研讨会。

1998年出版的散文集《梦荒集》，获五年一度的“青岛市文学艺术奖”。2010年作家出版社推出了杜帝散文专辑《阁楼天象》。

出版的其他作品有：诗集《夜的碎片》、《红舞鞋》，报告文学集《最后的诗意》、纪实特写集《黄金时代的恶梦》、《案件——要案纪实》、小说集《明天继续有雨》、社会特写集《岁月作证》等。

我分享，谢谢楼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