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奏实践”课都能学到啥？

刚来美国的时候，开学选课，有一门课程居然见所未见，它叫做演出实践（“performance practice”）。这是一门美国的音乐学院常见的课程，向学生传授如何将从音乐理论和音乐史中学到的知识转化运用到演奏上来，如果学生有了这样的经验及学习习惯，对西方文化下西方音乐的风格及演奏手法就会有更深入、更地道的理解，而不是学完音乐理论，音乐史，分析了这首曲子的和声、结构，了解了这首曲子的背景之后，面对怎么演奏还是无所适从。

　　我和同学们讨论了学习这门课程的感受。在美国攻读小提琴演奏专业博士、来自四川音乐学院的高蓓曦说，以前认为谱子上怎么写就应该怎么拉。学了这门课才发现，原来早期的音乐家有更多的表演自由和空间来发挥自己的音乐想象。比如音符上方带点的音，是一种特定音乐性格的演绎；比如上行渐强，下行减弱，都属于当时音乐家们达成的共识或常识，因此不用标注在乐谱上。在今天我们看来，早期音乐的乐谱标记相对简单，但是如果在当代还对着细节标注相对简单的谱子不做处理的话，反而违背了作曲家本来的音乐构想。

　　另外，当代人有时会误解早期音乐的处理方式。比如复调小提琴作品——巴赫无伴奏奏鸣曲及组曲，其具有代表性的是它宏大、结构复杂的复调语言。很多人都会认为小提琴是在模仿管风琴，所以在处理三音或四音和弦时会尽力模仿键盘乐器保持每个声部。然而，琉特琴或弹拨乐器的和弦演奏方式事实上更符合当时小提琴演奏的风格。此外，巴洛克时期使用的羊肠弦的不稳定和易断等物理特质在客观上也限制了四音和弦同时拉响的技术。因而即使那时巴洛克小提琴的琴码比现代小提琴更平、更容易演奏双音及和弦，在真实演奏的情况下也是很难做到四根弦同时拉响的，更不要说现代小提琴了。另一位美国音乐博士生Bryan Burns觉得这门课可以增加学生的很多能力，比如能够判断以前的作品在它自己时代演奏的风格与现代重新演绎风格的区别；知道如何独立地研究作品，寻找最贴近的诠释；如何判断文献资料的准确性和重要性并作出自己在演奏上的选择。

　　美国新英格兰音乐学院小提琴专业硕士生，来自北京的王晰觉得自己从演出实践这门课程中受益匪浅。她在新英格兰音乐学院上的演奏实践课是从巴洛克时期至贝多芬时期，前半节课进行文献的学习，针对某一个时期，某一个乐器的特点，与当代同类乐器进行对比，比如古钢琴（fortepiano）和钢琴（piano）的区别。还要寻找当时的文字资料，如当时作曲家发表的文章中关于自己作品特点的阐述，与同时期乐评人对其作品的评价，从而发掘出当时同类乐曲的风格细节，比如怎样使用揉弦，怎样触键，怎样使用踏板等等。之后往往得出这样的结论，当时的人们对他们那个时期的音乐风格是有一个相对统一的认识的。下半节课是演奏课，所有的学生分组，或者和老师一起演奏，或者演奏布置的作业，或者识谱演奏本节课的曲目，立即学以致用，加深理解和记忆，学生获益匪浅，上完课后依然记忆犹新。这门课最有价值的地方在于，让学生对音乐史和音乐理论有了全新的认识，它们不是孤立的理论知识，这对提高演奏上的修养和帮助是很难得的。在老师手把手教学生如何找资料、读资料、研究资料，之后如何去做的这一过程中，学生自身的研究能力得到了提高。不是老师怎么说，学生怎么听而是大家一起找史料证据，讨论事实的真想，这大大启发了学生的成长，他们学到的不仅仅是新的知识，新的研究方法，更是新的思维理念。

　　我就此问题请教了几位美国音乐教育学者。Don Taylor教授认为，这门课程的一大好处就是，让学生学会自己寻找事实，再对这些事实作出评估，从而有机会自行决定该怎么演奏。作为一个演奏者，总是向别人请教怎么演奏毕竟不如自己有能力独立作出决定。特别是巴洛克时期的音乐，比如一些演奏特有的装饰手法在某些版本的乐谱上根本就是错的。演奏实践课程的经验可以让学生们把从历史课和音乐理论课上学到的知识活学活用。如果学生们只知道一些个体的、孤立的史实，而不把它们用在演奏上，是件很可惜的事。

　　

北得州大学音乐学院的院长Warren Henry谈到这门课的重要性时，为我举了个例子：我们学校有一个巴洛克乐团，还有一个专门演奏现代派作品的NOVA室内乐团，可以说是一个世界的两级，它们的区别几天几夜也说不完。演奏实践课就是针对这样确定的时期和具体作品，帮助学生理解他们在演奏方法上的区别。音乐理论课程是从理论上讲述音乐本身的结构，创作原理，音乐史课程是从历史背景的角度去了解当时发生了什么，导致了什么。这些与怎么演奏作品是有区别的，当学生真的去演奏的时候，需要把知识转换成实践。

　　德国音乐学博士Hendrik Schulze教授目前正在为北德州大学音乐学院的博士生们讲授这门课，他们经常在课上讨论一些当今演奏中存在的疑问。目前他们关注的是从15世纪到舒伯特时期的律制、音高的设定及调性本身具有的一些人文特点。比如人们认为F大调是一个很温暖的调，怎样把这种感觉传达给观众，就是他们需要讨论的问题。这门课程是专为演奏及音乐学专业的学生开设的，Schulze教授觉得应该让更多年轻的演奏者们接触到它，尽早学习尽早获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