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浮尘

夜色初降而清风微拂的傍晚，我从德园一路穿行而过，白日妖娆的百花此时卸下浓妆，竹林婆娑且掩隐着惨白明月，耳边似有声低语，心底如风雨无晴。石子小径如起伏丘陵，在我夸父般巨大脚掌下碾压而过，童趣之外又觉细碎石子透过脚底穿过皮肉，深入而完美的刺激到每一条神经末端，可惜仍无法将方才浸没书中无力自拔的我拉回现实。意识浅层中，每读一本书便如同跨入一片亟待穿越的沙漠，是慌乱，是刺激，是饥渴交迫。艰险如何？饥寒如何？生死早已度外。而对书的渴求感却已俨然成为我的一场重病，我犯了瘾般迈着匆乱的脚步向图书馆走着，期许即刻得到让我病愈的良药。我不舍而兴奋——难舍将要归还的图书且又期待即将面对如何精彩的另一片沙漠。闭眼，身后的沙海已渐离视线，可莫名的渴感却再入喉结——随即加紧步子向图书馆奔去。
　　如是的傍晚在我于空工大已近乎两年的光阴中往复存在着，我时而奔波于地理两点，时而徘徊在文字间隙，时而徜徉到灵魂尽头。我拜读曹雪芹，求访莫泊桑，幸遇舒庆春，神交王小波；慕巴金之沉实，羡冰心之轻灵，欲得北岛之清醒思辨，遥望路遥之朴素有力；初识韩寒略讶一二，再读王朔惊为天人……茫茫书海，群英荟萃，浩浩汤汤，灿若星河。我翘首，我低眉，我仰望，我蔑视，我叹息，我欢呼，我甘拜下风，我傲视群雄，我恐流连忘返，我亦自顾不暇。
　　我是“爱屋及乌”之贬义的忠实履行者。“爱屋及乌”在我处也许是由对特定个人的认同拓展至对其圈子的认同：好比喜欢上了王朔，你就不免要去认识姜文、冯小刚与徐静蕾；“爱屋及乌”又或许是对特定文学作品及其相关边际内容的喜爱扩大化：好比从原著《顽主》到影视《顽主》，从《动物凶猛》到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从茨威格原著继而徐静蕾执导电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及至林海配乐《琵琶语》……每本作品在我手掌已不再是一沓厚纸、数万文字，却明明轻巧如叶清香可期，我细嗅芬芳不肯放过丝毫痕迹，直至所有边际相关全部截获手心。从赛车手韩寒到作家韩寒甚至导演韩寒，从作家王朔到编剧王朔甚至演员王朔，我看见诸多榜样们或挣扎或尝试。我崇拜，我嘲笑，我同情，我见证了诸多辉煌之举，我亦目睹了屡次失败之笔，由此种种，同甘共苦慨慷之情便溢于言表：
　　风起时，举杯敬风流人物。
　　云蔽处，怎肯不患难与共？
　　我深知在接受信息的过程中如果难以实现我的感情共鸣，我会立即产生逆反心理而拒绝接受。我为此挣扎反抗，咬牙品读与我隔阂深远的名家之作。不如此，我恐难神交所谓“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之宝玉；不如此，我恐难拜谒名曰“精神分析之父”弗洛伊德。在读书的曲径之中，我是如此功利，甚至在灵魂深处极度渴望一跃“本我”、“自我”而直抵“超我”。我亦深知既纵览图书诸类体味世间万象人生百味，人会难免陷入情感麻木而浮于文字且任何动人情节也无益于事。我为此惶恐不堪，直至某日随读至一处又眼眶湿红情难自抑，终于发现内心仍旧脆弱不堪一击，情感依旧真挚不可更退，竟又喜从心生忍俊不禁：
　　情既在，心未死，
　　不怕望尽天涯路，
　　斗胆前行，只欲回首灯火阑珊处。
　　
　　收笔，合书。我有书常伴，可以慰风尘。杂念去如风，虚妄皆已无。古人读书的至高境界莫过于再抬头时已灰尘落桌罢？
　　忧思难忘，怎可一晌贪欢。何以解忧？不如一桌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