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恩情四十年——唐山大地震40周年人生感怀

震后四十年，噩梦魂已还。相聚纪念墙，感恩手相牵。  　　废墟哪里去，楼高公路宽。凤展唐山翅，花开世园会。  　　1976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唐山发生大地震，一座百年老城夷为墟土，24万人罹难。40年光阴转瞬即逝，沧桑巨变。  　　今年7月28日，我携夫人一起从北京回到老家唐山，同妹妹、妹夫驱车来到唐山地震遗址纪念公园内的地震罹难者纪念墙前，在纪念墙上找到父亲母亲、祖父祖母及其他亲属的名字，献上花篮，祈祷默哀。  　　父慈母爱四十年怀念  　　父爱如山，母子情深。四十年的怀念，四十年的嬗变，一万四千六百天的思念和遗憾永远萦绕在我心头。  　　回首40年前地震的那些天，往事历历在目。当我从外地赶到家时，父母已经遇难，顿使我悲痛欲绝，肝肠寸断。我将父母掩埋后，回到废墟上扒家里的东西。看到被砸坏的柜子上散落着一些核桃、花生、葡萄干，那是地震前一天爸爸从秦皇岛开会带回来的土特产。爸爸每次外出都要带一些好吃的回来，但是这一次我还没有吃上，爸爸就走了……  　　我打开父亲最后一封家信，内容是这样的：  　　芝(爸爸对妈妈的爱称)：  　　家里好吗？大东(我的乳名)厂里同意他去张家口参加改稿会了吗？如果同意他去，孩子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你要多给他带些钱，千万别让他在外面难住……  　　读到这里，我的手颤抖了，喉头哽咽了。  　　爸爸是个很正统的人，他对我要求特别严厉，脾气有点爆，动不动会打我一巴掌，平时也很少给我零花钱。那时，我心里对他很有意见，觉得他对我这个独生子一点也不娇惯。直到看了这封信，我才感受到严父内心的一片柔情。爸爸走了，我再也看不到他那亲切的笑容和身影，再也听不到他喊我的名字，再也体会不到他对我的严厉和挚爱。  　　就在唐山大地震的瞬间，我和爸爸竟然一走一回，天各一方。当时，我根本不相信那是真的，以为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已。我下意识地揉揉自己湿润的眼睛，看到面前被震灾摧毁的家，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我只好将父亲这封最后的家书珍藏起来，成为永恒的怀念。  　　虽然，父慈母爱已经逝去，但那诚挚的邻里之情仍在人间。此时，韩惠贞的名字跃入我的脑海里。  　　邻里之情四十年感恩  　　韩惠贞，我的邻居二姐，救命之恩，终生难忘。40年前，我撰写题为《一碗清水面汤》的文章，真实记录了在唐山大地震中，邻居韩惠贞一碗清水面汤救我一命的故事。  　　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40年前我因地震前外出躲过一劫，幸免于难，但地震3天后回家，喝了被污染的脏水，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身染菌痢。连续3天呕吐、腹泻、高烧，折腾得我死去活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随着大地的摇摆，我慢慢醒过来。我想坐起身，心脏怦怦乱跳，身体非常虚弱。看手表将近正午12点了。烈日犹如一盆炭火悬在头顶，地面仿佛被烤化烧焦似的。旁边没有一个人影儿，只有倒塌的半壁秃墙和残楼的骨架。此时此刻，我犹如困在孤岛之上，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失去父慈母爱的孤独与悲凉！  　　在这空旷的废墟之间，我软绵绵地躺着，口干舌燥，嗓子眼儿冒烟，嘴唇裂开口子。饥肠辘辘，这才意识到肚腹泻空，昼夜水米未进了，多么想吃碗热面汤啊！记得那年我病重卧床，爸爸特意做碗鸡蛋面，我却一口不吃，非要妈妈做肉丝面不可。但我再也得不到父母的宠爱了，一股酸楚的滋味涌上心头，泪水从眼角顺着脸颊一直淌到耳根。但我清楚地知道，整个胡同居住100多户人家，地震中有的全家遇难，有的所剩无几。侥幸活下来的人，伤重的转送外地，伤轻的躲到安全地方，有谁能顾及我呢？我静静地躺在这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棚顶，等待着命运的抉择。焦渴、饥饿、绝望，死神步步向我逼近……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我扭头一看，只见邻居韩二姐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呀！你可醒来了，折腾一宿饿坏了吧，快吃碗面汤吧。”  　　她看我没有言语，用缠着白纱布的手为我揩去眼角的泪痕，宽慰地说：“别难过了，家家都这样，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呀！”  　　我望着韩二姐那憔悴的面容，刚毅的眼睛，不禁肃然起敬！就是眼前这个在地震中失去了5岁的女儿和父母的弱女子，先后从死神魔爪中拯救出6位邻居孩子的生命!  　　她看我无动于衷，便将一双筷子硬塞到我手里，催促着：“还愣个啥，快趁热吃吧！保住身体，往后日子还长着哩！”说完，她顺势坐在一块水泥梁上，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我，那神态使我想起了母亲。  　　我打量着眼前这碗面汤，淡淡的颜色，没有一星油花，没有一片菜叶，只有几缕白色的面条漂浮着，清汤清水的，但仍然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我刚要端起饭碗，蓦地想到所有的房子塌了，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全部埋在废墟下面，连地下管道也遭到严重破坏，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喝上口清水都是很困难的，做碗面汤就可想而知了，她们母女俩一定在饿着肚子吧！  　　韩二姐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故意装出吃饱的样子，微笑着说：“我们都吃过了，这碗汤给你剩的，快吃吧！”她有意将那个“剩”字说得很重。就在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幼儿的啼哭声，小生命的呼唤牵动着母亲的心。韩二姐再也待不住了，站起身指着那碗面汤下命令似地说：“你一定吃掉！我去把雷丽(她女儿名字)哄睡着了再来！”  　　“二姐，这碗汤……”没等我说完，她的身影就消失在棚子外了，她走了，将温暖和慰藉全部融在这碗面汤里。  　　此时此刻，一种特殊的情感充满了我的胸间，我再也不感到孤独了，再也不觉得凄凉了。虽然失去了父母的抚爱，但还有胜似父母的情谊和温暖！  　　真巧，今年7月28日，在地震罹难者纪念墙前，竟然见到了韩二姐。韩二姐长我15岁，今年己经77岁了，虽说满头银发，比前几年瘦弱很多，但精神很好。她高兴地紧紧拉住我的手，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我和夫人带上礼品，同往年一样乘车来到二姐的家，畅谈邻里亲情。每次看望韩二姐，我都会有新的感悟。韩二姐心地善良、热情助人，地震中她一口气救出6个邻居的孩子，唯独没有救出自己的二女儿，至今她还非常遗憾。回忆起这段往事，韩二姐热泪满眶。得知韩二姐在震后一直悉心侍候公公，多次被街道办事处评为“孝顺好媳妇”，我肃然起敬。好人有好报，善心有善果。如今韩二姐夫妇俩退休在家，两个女儿都有称心的工作。  　　40年世事变迁，韩二姐同唐山百万同胞一道重建家园，幸福泰然。临别，韩二姐依依不舍地送我们到很远处，好像有唠不完的嗑。分手时，韩二姐说当年被她救出的孤儿晓丽下午要从天津赶来看她，并把晓丽的电话给了我。晓丽，40年未见面的唐山邻居教师的女儿。  　　孤儿不孤四十年寻恩  　　晓丽，某三甲医院科主任。40年前，她是从地震虎口里逃脱死神魔爪的邻居小妹。晓丽也是韩二姐和邻居王满山一起救出的孤儿。我打通了她的电话，话筒里传来晓丽激动的声音：“步东大哥，我是晓丽。你还记得我吗？经常听韩二姑(韩惠贞)说起你的故事，我非常想见到你。”  　　我和韩二姐、晓丽三个人出生于三个不同家庭，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地震前住在同一个胡同里。我们都是在唐山地震中失去父母亲人的不幸者，又是逃离灭顶之灾的幸运者。同样的命运将我们三个人紧紧连在一起。震后40年来，三个人分别生活在唐山、北京、天津三个不同的城市，历经人世沧桑，生活磨难，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  　　在唐山大地震40周年这个历史节点上，我们不约而同地相聚在地震罹难者纪念墙前。当年的15岁孤儿晓丽已是55岁的中年人，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她跟我讲述了如何感激救命恩人韩惠贞，寻找救命恩人王满山的感人故事。地震那天，韩惠贞上夜班没有受伤，回家先后救出6位邻居小孩，最后抢救正在喊救命的晓丽。她用手扒开碎石瓦砾，发现一块大焦石板压在晓丽身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石板竟是纹丝不动。情急之下，她呼叫王满山过来帮忙，共同将晓丽救了出来。  　　地震后，晓丽成为孤儿，投亲来到天津亲属家上中学、大学直至参加工作。她不忘救命之恩，视韩惠贞为亲人，每年清明时节和7·28地震纪念日，她都要带上礼物来唐山祭奠父母，并到韩惠贞家里看望恩人。几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韩惠贞非常感动，当年地震灾难中自己举手之劳，却成就邻里亲情数十年之缘。晓丽把韩惠贞当作母亲，韩惠贞也将晓丽看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晓丽知道救她的还有满山大哥。晓丽一直想要找到救命恩人邻居王大哥，便把心事告诉韩惠贞。在韩惠贞的帮忙下，历经周折，今年初晓丽终于找到了王满山，圆了自己40年来的寻恩梦。  　　父慈母爱，四十年怀念；邻里之情，四十年感恩；孤儿不孤，四十年寻恩。我和韩二姐、晓丽三位地震中失去父母亲人的不幸者，用快乐之心战胜了悲伤与磨难，用勤奋和努力创造着幸福生活，用诚挚的邻里之情维系着40年亲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