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台词双给力

剧本、台词双给力
——看话剧《画眉》
文/钟艺兵
今年9月，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相继上演了两部新戏：小剧场话剧《画眉》，大剧场话剧《司马迁》。两部戏都称得上洗练、深刻、令人震撼！
好戏并不常有。在此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北京人艺陆续搬上舞台的几部原创话剧并非尽如人意，说到底还是剧本不够成熟。因此我说过：北京人艺应该有危机感了！《画眉》和《司马迁》的问世，让我松了一口气，好戏终于来了！

这里只说《画眉》。苑彬编剧，顾威导演，加上金汉、张万昆、尹伟、闫巍、徐白晓、郝姗姗、樊博七位演员的表演，可谓得心应手，珠联璧合。战国时期的吴起，其人其事在《资治通鉴》第一卷中就有记载。吴起“杀妻求官”的故事是有史可据的，但构成这部戏剧时，剧作家也有所取舍增减，甚至我感到同一个时代的秦国大将白起的某些经历也被吸收了进来。剧作家的高明正在于不以“历史剧”而自缚手脚，除“战国”二字之外，不署具体年代，，这就为想象、嫁接、虚构戏剧故事取得了自由。《画眉》的剧情并不复杂：卫国人吴起善于用兵，在他怀才不遇、到处流浪时，受到齐国女子思姜的赏识与爱慕，于是娶思姜为妻。后来出仕于鲁国，被鲁穆公任为大将军。为争当相国之位，吴起自以为胜券在握，却受到鲁国大儒樊哲及吴起的老同学，同朝为官的公孙的嫉妒和阻拦。其时，正值齐国发兵攻鲁，大战在即，樊哲、公孙边设下一个圈套让吴起去钻：说吴起的妻子思姜是齐国人，因此鲁穆公对于在抗齐之战中能否任用吴起为帅产生了疑虑。吴起遂杀妻以表示对鲁国之忠诚，实际上则是为了当上相国宁可以杀妻为代价。结果是杀妻坏了吴起的名声，他被谴责为“残忍缺德”之人，不但没当上相国，反而要被驱逐出境。吴起在一怒之下杀了樊哲、公孙，自己也最终走上了绝路。一场血拼后，尘埃落定时，鲁穆公不无得意地走来解密：这一切都是在他掌握中发生的。《画眉》写什么？可用顾威归纳的四句话来回答：“欲念的狂躁，人性的扭曲，‘货物’的充市，智慧的无奈。”我想，还可以加上一句：君王驾驭、掌控人才之术。《画眉》有深度，给人以心灵的震撼，它让我们回顾历史，警示现实。演的是2400年前的往事，表达的忧患却直指今日社会之弊端。这令人尊敬！

看《画眉》，可欣赏顾威的导演艺术。开场的一几、一古琴、一炉香，香烟袅袅升起，吴起在为妻子思姜画眉。这情、这景，经看也经回味。这是美好的人行为被扭曲之前的一幅画。后来，吴起回家杀妻时，有个无声的舞台调度：他犹豫地缓缓地走向舞台深处，突然间一个迅速的转身面向观众，一片蓝光布满他的全身，仿佛一股杀气扑面而来。这就是导演的语言，用得精、准，达到了极致。杀妻的过程，不见吴起动手，未着一点血腥，特别是思姜在舞台后方的纱幕中坦然、从容地走向自尽的时刻，真是让人思绪万千、不寒而栗！整个杀妻的过程，就是导演帮助演员去努力挖掘人物内心情感的矛盾、冲突，直至人物最后作出决定的过程。鲁穆公在剧终之前的最后一次出场，寥寥数语，画龙点睛，是最后的真相大白，既出人意料，却又是全剧的关键，全剧的底。
一部优秀话剧的诞生，必须具备两个首要的条件：一是剧作家写出了好剧本，而是演员的台词好。没有好剧本，再好的台词功力也无用武之地；反之，没有深厚的台词功力，也就糟蹋、埋没了好剧本。这中间，发现、选用好剧本，启用合适的演员并严格要求，耐心帮助他们说好每一句台词的意义的人，就是一个好导演。《画眉》的成功经验，可以说是剧本、台词双给力。

《画眉》的演员中，没有一个北京人艺的当红明星，却有难得的、久违了的台词功力。吐字的清晰，节奏的张弛，内蕴的传达，都堪称一丝不苟，力求到位。你会由此感悟到话剧最吸引人的魅力、最重要的艺术表达手段还是台词。以台词见剧本之优秀，以台词见导演、演员之水准。
《画眉》也有遗憾，它的服装制作有些简陋，希望能有所改进。
《画眉》的剧名取得好。这两个字，表面读来是有情，戏中揭示的是无情；字面上看是写人性之美，实质上却是写人性之被扭曲、变异。
我在设想：这部戏如果稍加铺排、调整和加工，是完全可以搬到大剧场舞台上去演出的。让更多的观众来欣赏它，岂不更好？（原载于《北京人艺》2015第4期）

作者简介：原《文艺报》副主编，戏剧评论家。著有相声《昨天》（合作），独幕歌舞剧剧本《姑嫂渡》、《中国电视艺术发展史》（主编）、《钟艺兵艺术评论选》、《电视艺术词典》（中国电视剧部分）、《电视剧评论十人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