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 姜了 刚亮天,屯子里刘姓女人急急敲几下窗玻璃,向屋里炕上喊:落花生去不?母亲先被敲玻璃声弄醒,而后睁眼看清窗外的人也听清那女人问的。母亲当时中年,回答去不去我没记清。我醒了,知道几个女人会一块落花生有伴儿最好。要去,得拿个袋子扛个三齿子,我要是落地瓜得背个背筐扛把铁锹。 花生收的早,大田里高粱苞米还有站头儿,大豆、稻子、谷子擎等吃刀。苏子在阳光热辣的夏散发的味儿冲,庄稼地里它们的味儿算得上奇香。要收苏子,味儿收敛不少,苏子叶的味儿还是容易从脑中一下冲出来。芝麻收回去晒干,摔掉芝麻粒用簸萁簸簸,碎叶子、石子、沙土簸出去,剩下芝麻粒倒入布口袋。芝麻粒在擀面杖下碎身的声音听起来受用,炒透了的芝麻被擀面杖把香气往出赶。苏子芝麻把住地边,当陪衬,地边的零碎儿长好长不好没人在意,长好收回家是外捞儿。正经八百长在地里的高粱苞米从春天揪心到秋收,颗粒归仓依旧着人惦记。 花生地瓜是在地下爱热闹的主儿,从地里裸露出来,滚瓜溜圆的模样会招人喜爱。花生地收完,有些没能见天日,借一场雨它们跑出来不少。捡剩儿的人早早赶来,用手捡它们。捡完,就用上三齿子了。小孩子落地瓜,落花生是女人的事。别人家的地瓜地起不净,小孩子背个筐扛把铁锹在地里晃荡,东一锹西一锹,挖出个大个的值得惊呼。地瓜多数时候铲两半,锹在地瓜里顺畅一游的感觉,与锹在土里运行,锹和石块、碎瓦、烂砖碰头的感觉绝对不同。地瓜红皮白茬,土在周围簇拥,那些土粗粗拉拉的,不一会就能捧出个细皮嫩肉的家伙。小孩子折腾到晚上,有的地瓜地没拉秧子,地瓜们闷在土里,挤一块儿,在地下它们沉默,还得憋憋。小孩子早于地瓜地的主人下手,趁黑来几锹。 大人挥镰放倒高粱苞米,不让它们摔着。放倒高粱苞米,觉出它们身子沉,心里才会踏实,下刀下得起劲。风风干叶子,胳膊搂上去,发出的声音是脆响,把响动弄大些,享用一阵阵这样的响动,心里的舒坦可以用来缓解劳累。小孩子随意玩闹,不怎么帮大人忙活儿。小孩子偷撅别人家的高粱当甜秆儿嚼。弄倒一片,高粱穗子狼籍一地实在扎眼。这片地主人吵吵巴火,小孩早溜了,忙着收地,大片的收成还候在地里,祸害这点儿也就顾不上了。 茬子在地里尖锐,尖儿冲天,天高,不计其数的尖锐实际上虚张声势。地里叫人惦记,晚上睡觉彻底解不了乏,心老往地里赶。起大早套车摸黑下地,贪晚把地里的东西往家拉。晚上回家,车、人、牲畜都沉实,人身体累,心里轻快。天黑,道儿不平,车上的人眼发亮,顺车辙赶出不了错。一车收获悠晃,人的心也悠晃。拉车的牲畜向家里晃动,半路上“卸货”,主人不急于催促,耐心等它们拉完尿尽。心情都挺好,马驹跟在车旁走,时而撒下欢儿。落在车后啃地边的草,草没嫩的,得等到来年可口的草才能往出钻。马驹、驴驹、牛犊子们轻闲,小孩子也一样。西边的沉下,东边的,可能升上来。夜色里,先到家的,往往是小孩的喊叫声。 地里拉不下啥,大人翻苞米捆高粱捆,找拉下的苞米棒子高粱穗。小孩子除了落地瓜,还捡地里遗落的豆枝子。在地边烧豆子吃别有滋味,小孩子走后,火堆独自熄灭,灰烬来股风被吹散。庄稼作物们昨天还长得热闹,挨着长的争光照,地下的根更不闲着。转瞬间散伙,好在各归各家,全有主儿。它们在肚腹里酒里碰面。鸟飞过被收割过的大地,地下的田鼠忙活儿不停。大地暂时清闲,要重新酝酿情绪,来年再有一番作为。 全家吃我落的地瓜,我别的饭菜没吃几口,地瓜多吃不少。 挑硬实的苞米高粱秸秆扎粮囤子,粮囤子没几天工夫被填满。粮囤子冒尖,像岛屿。院里主人知道这样的岛屿早晚消失,出屋进院,眼里有这岛屿在,脚步总能轻松。月光下剥苞米皮,要是有几个人,说话的,话有一句没一句的往出送。月光尽力流泻,裸出苞米皮的苞米棒子摸上去身上发凉。苞米刚褪皮,散发的味儿满院子。院子被收获撑满,人在院子里转悠,好像还忘点儿什么,得尽早归拢干净。 天气预报说明天霜冻,晚上在菜园里把大白菜码圈。随父母干,我着急干完进屋,我还没向大人一样多合计别的,大人有大人要合计的。大田收完了,菜园里的大白菜也砍倒了,一棵没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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