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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打哈(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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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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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xin 发表于 2016-4-15 22:13: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 易民儿子打电话回,说,没生活费了。易民儿子在外省读大学。易民妻拿了八百块钱给易民,叫他吃罢中饭,将钱存到儿子生活费专用存折上。说,存了钱后,发短信息给儿子,叫儿子在那边银行取。易民望着墙上日历,骂了儿子,“一个月还差三天,就要钱。不知道节省,以为老子是富翁”,心里却替儿子盘算:“如今物价天天涨,肉都要十四块钱一斤,生活费能不水涨船高?”易民一声叹气,不再骂儿子了。

  吃罢中饭,易民去给儿子存钱。下了楼,上了马路,没走多远,一辆桑塔纳停在易民身边。司机座上车窗开了,伸出马国的头。马国和易民是高中同学。马国做布生意发了财,有了车。易民在一家原来叫国营,后来叫民营的企业倒三班。易民妻也在这家企业倒三班。企业叫民营后,四年了,易民夫妻再没长过工资。

  马国问:“休息?”易民说:“休息。”马国问:“没事?”易民说:“要给我祖宗寄生活费。”马国说:“上车。那钱明天去寄,保准不会饿死你祖宗。”

  易民上了车。

  两个到了广成宾馆,上了电梯,不一会儿,到了二十层。易民跟着马国,昂首挺胸,在服务生、服务小姐彬彬有礼的“欢迎光临”声中,到了叫蓬莱阁的包厢。

  包厢内一张四方桌,四方桌上两盒扑克牌。围着桌子四张雕花木沙发。其中三张沙发上坐着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两边有一张真皮长沙发,两张真皮单人沙发。地上铺老厚绒地毯,墙上挂几幅字画。包厢内有卫生间,液晶电视和一个站得笔挺的服务小姐。

  那三个男人和马国打招呼,喊着“马总”。服务小姐走过来,问易民和马国要什么茶。易民没来过如此高档的地方,一时语塞,望着马国。马国说了,“龙井”。

  马国和那三个开始打哈,易民坐在真皮沙发上,眼睛四处望,心想在这儿不知道茶水钱如何算,这儿可是四星级宾馆,只怕要几十块钱一杯茶。易民往常打哈,都在社区麻将馆玩,玩一二三,即一块、两块、三块的注。茶水钱是每场两块。易民不打哈时,不看别人打。看别人打,不指点别人两张牌,易民忍不住;指点了,叫人厌:出对了,叫那三个厌;出错了,叫被指点的厌。易民索性不看。

  马国怕冷落了易民,叫易民过去给他当参谋,说,赢了,分红,输了,不要易民管。服务小姐搬了条漆得如镜的靠椅过去。易民不好推脱,只得坐在马国身边看他们打哈。他们也是打一二三:一百、两百、三百的注。那钱如草纸,在桌上轻飘飘地飞来飞去。

  四个的牌技委实不敢恭维,却再差的牌,也敢打,甚至敢进档。易民看着马国打牌,实在忍不住,发话了,对马国说:“你不能这么打,这牌不能叫分。你这是想输。”马国望着易民,说:“忘记了,你是高手,你来。”易民赶紧闭嘴:口袋里仅八百二十五块钱。八百块是儿子一个月的生活费,二十五块是他的打哈本钱,有资格在这场合说三道四?马国说:“打吧,怕什么?做葛朗台?将钱看得那么重?怪不得人家说你抠。”

  易民头连摇地摇。马国左劝右劝七劝八劝,说:“钱又不是你印的,带少了钱?我有,要多少借你多少,我做你的坚强后盾。”易民白马国一眼,说:“我易民什么时候借过钱?真是。还没穷到借钱过日子的程度。”易民的确没借过钱。易民宁肯少用,甚至不用,也不肯借钱。易民觉得借钱丑:穷得滴血呀,要借钱。

  马国说:“你打三局牌,输了,我出,赢了,归你。”易民说:“这可是你说的。”马国说:“是我说的。你打。”易民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马国说:“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四虎难追都行。”易民有了稳赢不输的保障,调门儿高了。易民说:“打就打,谁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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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anxin 发表于 2016-4-15 22:14:14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输了不用出,但,毕竟是打一百二百三百的,易民的心,跳得老高。易明抖着手抓牌。那牌一张比一张好。易民抓完牌,心已跳得嗓子眼了:天哪,凭这牌,就是打五分,也成牌。易民心算着收入:进二档,大光,每人九百,三九二千七,乖乖,两口子一个月收入也就这么多,拿着这钱回去,妻还不笑上三天?

  开始叫分。那三个牌差得不行,依旧毫不犹豫地叫分,一个叫六十分,一个叫五十分,一个叫四十五分。易民还没开口,马国在易民身边出了声:“五分。”那三个问易民:“真五分?”易民转过头望着马国,说:“二十分吧?也是进二档。”马国说:“不行,不行,他们谁如果叫五分,你这牌不可惜了?五分。”易民犹豫着。马国说:“输了归我出,你怕什么?”

  易民心跳平稳了些,麻着胆子,咬紧牙关,对那三个说:“就五分。”

  易民将八张底牌拖了上来。理清了牌后,易民说:“不用打,大光。”易民将牌摊到桌上。

  就在这时,四方桌没来由地动起来,那些扑克往一边飘去,飘得满地都是。墙上挂着的镶着一幅黄山图的玻璃框,砸在了地上。易民和那四个面面相觑。

  易民惊恐地望着一个牌友,说:“这包厢不是有鬼吧?四星级,也有鬼?星级鬼?”

  马国醒过神来,大声说:“快逃,地震。”

  一时刻,所有包厢里的人,都往外窜,走廊里拥挤起来,有了女人的尖叫声,有了跑掉的鞋子,扔下的皮包。到了电梯门口,易民要往电梯内钻。马国拖住他,说,你想死呀。两个飞快地到了楼梯间,和许多人一道,不要命地往楼下跑,跑得一身臭汗,没丝毫力气时,下了楼,跑出了宾馆,到了马路上。两个这才停下来喘气。

  所有高层建筑里的人都往外跑,都远远地避开着高层建筑。

  易民说:“好像没事了。”马国说:“肯定是地震。刚才,说不准只是给个信儿,强震可能就要来了。”

  易民脑子里有了电视里唐山大地震的情景:房子倒骨牌般倒,死尸遍地都是。他立马拿出手机,打给妻。

  易民妻在做午睡,压根儿没感觉到地震。易民家养的叫黑豹的黑色土狗,感觉到了。黑豹对着床上死人般睡着了的易民妻,“汪汪”地叫个不停。易民妻醒了,房子不摇了。易民妻骂黑豹:“叫什么,叫死呀。我出零点班呢。”骂得黑豹委屈地低着头,走开了。不一会,易民打回了电话。待易民说清了地震的事儿,易民妻说:“总得将存折带着走,不然,一家喝西北风呀。”易民说:“命要紧,还存什么折?你赶快带着黑豹,跑到我们前面那个草坪的中心,估计楼塌了也倒不到那儿。别让黑豹乱跑,没弄好,一块砖头砸来,黑豹就没命了。”

  易民和马国告辞后,去了银行,将八百块钱存在了儿子生活费专用存折上。

  2 电视里主持人说:二00八年五月十二日十四时二十八分,在四川一个叫汶川的地方,发生了大地震。远在北边的北京,远在东边的上海,远在南边的三亚,以及全国绝大多数地方都有震感。

  这几天,易民和易民妻除了上班,守着电视看。黑豹则趴在易民脚旁,不声不响。

  主持人说,总理温家宝去了灾区;说,军队、武警大批开进灾区救灾;说,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说,垮了多少屋;说,那个叫汶川以及周边许多地方,通信中断,水电中断,交通中断;说,有多少志愿者在那儿帮忙;说,废墟下还埋了多少多少人。

  两口子看着电视,温家宝流泪他们流泪,灾区人民流泪他们流泪,在废墟里救出来的人没有流泪,他们也流泪,外国救援队来了,他们还是流泪。

  两口子流了不知道多少泪时,商量着捐多少钱给灾区人民,最后易明妻拍板:捐两百。

  易民妻拿了两百块钱给易民,嘱咐道:“你按电视里说的红十字会的帐号捐去,得写上我们两个的名字,得写上这么一句,‘灾区人民,对不起。我们的确没钱,只能捐这么多。我们尽了力了。我们两口子工资加起来不到两千,还得养儿子读大学’。这话一定得写。”又说:“我们支援人家,也得让人家理解我们,别误解我们小气。”

  吃罢中饭,易民下了楼,经过社区那家麻将馆时,老张拦住了易民。

  老张问:“去哪?”易民不愿意说去捐钱。捐钱是良心上的事,用不着张扬。易民说:“出去走走。”老张说:“走什么走?来来来,打哈,打一二三。三缺一。”易民说:“你们的一二三,可是一十,二十,三十。我打的一二三,是一块、两块、三块。”老张说:“老易,不是我说你。你水平绝对一流。打大打小,还不是一样的打法?”

  易民摇摇头,正要说,“不打”,那边一个瞎子,拄着一根竹棍,走了过来。瞎子手上拿着一沓老厚纸签。易民心里一动,走了过去,问瞎子:“签,准不?”瞎子面带微笑,满有把握地头不停地点,说,“准,当然准。没人说我的签不准。不准不要钱。”

  易民半闭着眼睛,左手抽了签。签是上上签。签上有一句极好听的,“财源滚滚来”。易民付了一块钱给瞎子。瞎子拄着竹棍走了。易民对老张说,“打就打,谁怕谁来着”。易民想,“滚滚来”倒是不要,赢两百块钱,他便不打了,他便将四百块钱捐给灾区。易民心里觉得捐两百少了点儿,但家里只有那么多钱,总不能自己不吃饭。

  老张和易民走进了麻将馆。麻将馆内,无论是电动麻将桌,还是手洗麻将桌,都满了人。只有那边角上一张四方桌,摆两副扑克,两个牌友在那儿等。老张和易民坐下,一个牌友边拆扑克盒边问:“捐了没?”老张和另一个牌友答:“捐了,当然捐了。这么大的灾,能不捐?”易民说:“我还没,待会就去捐。你捐了没?”那牌友冷笑着说:“哼,谁像你?你易民钱都塞到骨头缝里去了。我昨天就捐了。”

  四个开始打牌。

  第一局牌,易民感觉能打,叫了五十五分。谁知道,满脑上上签,满怀信心,摸上底牌一看,没法成牌,只得出三十块钱给那三个买牌了事。第二局,易民叫了六十分,又是庄,又没法成。易民连买了三局牌,出了九十。身上的二百二十三块钱:两百块准备捐给灾区人民,二十三块钱是他打哈的本,只余下一百三十三块了。

  易民有些急,急了的易民,心底祈求着神灵帮着自己。

  易民心底说:“天灵灵,地灵灵,观音菩萨你最灵。观音,帮帮我,都说你最善,都说你救苦救难。我可不是自私,是为了行善;你救不救苦,救不救难,这事儿就看得出了。”

  易民祈求完观音菩萨,满怀信心地打下一局。谁知道,输了。

  易民琢磨着佛教是从印度来的,在这关键时候,印度来的佛教里的菩萨,不一定帮中国人。易民心说:“是的,只有正宗中国的神灵,才会帮中国人。”

  易民知道观音菩萨不会帮他了,开始祈求炎帝黄帝:“两位老祖宗,你们可得保佑我,我可不是为了自己,我是在为灾区人民赢钱。两们老祖宗想想,那些灾区人民,和我一样,都是你们的后代。你不帮他们、不帮我,谁帮?”易民祈求完,继续打,还是输。

  易民很快地想到炎黄二帝不帮自己的原因:和他打哈的牌友,都是炎黄子孙。求炎黄二帝帮着,是叫两位老祖宗为难:他们四个,手板手背都是肉,帮谁?帮谁都不好,只得索性谁也不帮,让他们凭着手气去打。

  易民开始祈求汶川、北川那些遇难同胞:“同胞们,你们可得帮我,我是为了你们那里活着的人赢钱,你们千万别让我输了,不然,我会没钱捐款了。为了重建灾区,帮我吧。”

  易民祈求完,抓牌。可是,还是输了。

  易民恍然大悟:那三个牌友都捐了钱,只有他没捐。汶川那些亡灵不保佑捐了的,难道保佑没捐的?中国人,无论活着,还是死了,有不知道好歹的吗?有的话,肯定是杂种。易民便后悔,他没有捐钱,便来打哈,能不输?

  无论易民怎么祈求,无论他祈求何方神灵,手气依旧差得一塌糊涂。不到一个小时,易民输得只余下三块钱。易民知道不能再打,再打,没钱了。易民从不打溜帐,易民觉得打溜帐丑。易民叹口气,说:“手气太差,太差了。不打了。”

  易民起了身,付了两块钱茶水钱给麻将馆老板后,身上只有一块钱了。

  3 易民没钱了,想回家去,却怕回家。妻子如果问,捐了?他难道说,没捐,都输了,你再拿两百,让我去捐。妻子不找他吵得天翻地覆绝不会罢休:你以为家里开金矿,还是以为家里开银行?难道说,捐了?没捐说捐了,易民这辈子也不会心安:对得起那些死难的人吗?人家温家宝快七十岁的人了,还是总理,还在那儿玩命地救灾,他却没捐钱说捐了钱,像个人吗?

  易民落寞地在大街上走,一辆桑塔纳停在他旁边。车是马国的。

  马国从窗里伸出头,问:“喂,捐了吗?”易民摇着头,急切地说:“你放心,会捐,肯定会捐。不捐,像个人吗?你呢?”马国说:“捐了一万。这段日子手头紧,只得对不起灾区人民了,捐一万表示个意思算了。”马国说了他还有事,桑塔纳一溜烟走了。

  易民这才注意到,街上许多人打招呼,都不是问“吃了吗”“去哪儿”,而是问那句“捐了吗”。易民觉得那些话都是在问他易民。易民的脸有些火辣辣地烧:他妈的,我易民真不是东西,将去捐款的钱也输了。易民愧得无地自容时,看见了那边那个广场,排起了长队。长队的那边,一辆采血车。采血车旁边有黑布底子上贴着七个白布剪成的字:为灾区人民献血。易民有了主意,来了精神:他去献400CC血。400CC血,肯定不只值两百块钱。

  易民心说:“献了血,我不但对得起灾区人民,还可以对妻子说:那两百块钱,捐了。”

  献血的人太多,队弯弯曲曲排了百多米远。有电视台记者窜来窜去,采访献血的人。有人说,“我没钱,就献血给灾区吧”,有人说,“血浓于水,都是同胞”,有人说,“钱我也捐了,感觉还少了点什么,就来献血了。只是为了一个心安”。易民可不希望记者采访他。记者采访,电视里一播,妻子看见了,准会怀疑他没捐钱,才去献血,说不准还会七想八想,怀疑着他拿了那两百块钱去了歌厅找小姐。他易民可是一身干干净净,从没干过不道德的事。那记者真好,善解人意,没采访易民。

  易民手机响了,是易民妻打来的。

  易民妻说:“你捐款怎么要这么久?打哈去了?赢了吗?”易民说:“没打,没打呢,今天不打哈,今天怎么能打哈?知道不,捐款的人好多,排老长的队。”易民妻说:“哦,这样。我上班去了。冰箱里还有点排骨,你晚上蒸着吃了吧。”易民妻四点进班,晚上十二点下班。易民晚上十二点进班,第二天早晨八点下班。

  易民没献过血,不知道排这么长的队,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问排在他前面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要多久,才能轮到这儿?”女孩说,“看样子,怕会要到晚上十一二点。”

  易民心想,要等这么久?这可不行,还得吃晚饭;我饿了不打紧,别饿了黑豹。易民对排在他后面的一个男青年说:“我解溲去了。麻烦你待会作个证。”男青年同意了。

  易民到了采血车前,旁若无人地往采血车上冲。排在最前面的一男一女两个青年,眼疾手快,将易民拉了回来。男青年说:“干什么呀?插队呀?”易民说:“拜托,让我先献了吧。我要上班去了。迟到了,要扣钱。”男青年说:“谁没事?要献血,后面排队去。要不,你明天来献。”易民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答应他插队。

  易民叹口气,只得去央求身边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

  易民说:“抽我的吧,上次一个医生说了,我的血是优质血:又红,又酽,一两可以当人家三两。还有一个教授说,我的血,见菌杀菌,见毒杀毒。琢磨着灾区那儿,最需要的就是我这样的血。”女人忍笑不住,“呵呵”地笑出了声,说:“去排队吧,去排队。”

  易民只得仍去排队。

  易民挂牵着黑豹,只得心里对黑豹说:“为了汶川人民,我们共同忍一餐饿吧。”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对排着长队等着献血的人说,“血库饱和了,请大家留下联系方法,到时候再预约献血”。于是,献血的人纷纷留下自己的联系方法。

  易民急了,跑到采血车旁,对穿白大褂的人嚷了起来:“我不管,我今天反正要献血。不然,我跟你们没完。哪有血也不许人献的理?我又不要钱。”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说:“你的心情,我们理解。大家都是关心灾区人民才来的。可是,血库饱和了,再献血,会造成浪费。”易民将眼睛鼓得老大,说:“你去浪费别人的,将我的血运到灾区去,让它救活一个人。”女人说:“拜托你冷静点儿好不?”易民像泄了气的皮球,半晌后,才有声没气地问:“那要到什么时候?”女人摇着头,说:“这就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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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anxin 发表于 2016-4-15 22: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4 易民打开门,黑豹已从它的窝窜了出来,到了防盗门边,迎着易民。

  黑豹的窝在易民儿子房里。左边是易民儿子的床,右边是黑豹的窝。黑豹的窝是一个大木箱。黑豹爱干净,来易民家第一天起,解溲都在卫生间解。黑豹来之前,易民家不知道有多少只老鼠,将家具和一些衣服咬得稀烂。黑豹来了,管着闲事,做着猫做的事儿,将那些老鼠都咬死了。从此,易家再没见过老鼠。

  易民拍了拍黑豹的背,说:“乖,黑豹。”黑豹摇着尾巴,伸出舌头,舔着易民的手。

  易民将饭和一饭碗排骨蒸着,择了空心菜,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打开电视机。电视里依旧是汶川抗震救灾的事儿。黑豹倚着易民躺着,也望着电视机。电视里一堆瓦砾下,一个女孩,从一个洞里伸出了手。接着,镜头里可以看到那个女孩黑亮的眼睛。女孩说,她知道会有人来救她,于是,她没有哭泣。她没有哭泣,易民流泪了。易民知道,她没有哭泣,是相信着包括易民在内的十三亿中国人,会去救她。因为她知道,大家都是人,没有人不救人的理儿。可是,易民不但没去救她,还将捐款的两百块钱输了。电视画面一转,有了红十字会在大街上为灾区募捐的情景。一个残疾青年乞丐,坐在滑轮车上,双手推着滑轮车,到了募捐箱前。乞丐说:“我要捐款。”乞丐拿出几枚硬币,一大把零钱,塞进了募捐箱。

  易民泪模糊了双眼,忍不住,哭出声来。黑豹没哭,黑豹在摇着尾巴。

  易民望着黑豹,牙一咬,近乎悲凉地说:“黑豹,今天,让你吃餐好的。”

  饭和排骨熟了,易民端出排骨。黑豹早闻到排骨的香味,已抬起头,摇着尾,望着易民手上的排骨碗。排骨里放了盐、味精、麻油和切碎了的姜。易民不喜欢吃辣椒,便放了姜。易民将排骨拌了几拌,悉数倒在地上黑豹的碗里。黑豹嗒巴嗒巴着嘴,吃着排骨,间或歪着头,呲出牙齿,将排骨咬得“咔咔”直响。

  往常,黑豹都是吃米饭泡菜汤。只有易家吃骨头炖海带,或者吃鸡之类,黑豹才会改善伙食,吃着主人不吃,它却可口的骨头。

  易民抚摸着黑豹的背,叹口长气,说:“你在我们家,没吃餐像样的。怪不得,有人说,做儿子,要做有钱人家的儿子,做狗,要做有钱人家的狗。今天让你吃餐好的,像有钱人家的狗一样,吃好的。天下的人,该平等;天下的狗,也该平等。它们吃好的,你也该吃好的。”“记住,下辈子做狗,一定得去有钱人家。”

  易民炒好了空心菜,开始吃饭。于是,黑豹在厨房吃排骨,易民在厅屋吃空心菜和米饭。黑豹嗒巴着嘴吃,易民也是嗒巴着嘴吃。

  易民吃完了饭和空心菜,黑豹吃完了排骨。

  黑豹摇着尾巴到了易民身边,抬起头望着易民。易民拿出狗链,套在黑豹脖子上,牵着黑豹下了楼。

  易民和黑豹上了马路,在人行道上走。

  易民对黑豹说:“有一个地方,叫汶川,那儿大地震了,死了好多人,倒了好多房子,好多小孩成了孤儿,好多老人没了儿女养。你说,可怜吗?黑豹,知道吗?有一个人,叫易民,他妻子拿了两百块钱给他,叫他去捐款。他将捐款的钱输了。他想去献血,人家说,血库饱和了。易民你认识,就是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不捐钱,一辈子也会难受。可是,我又没钱了。怎么办?没法儿的事。黑豹,没法儿的事。”

  黑豹一声不吭,跟着易民走。

  到了一家狗肉店前,易民找了五十来岁的老板,指着黑豹,说:“要不?”老板说:“当然要。多少钱?”易民说:“你说多少钱?”老板望着黑豹,说:“二百一。”易民说:“二百三。”老板说:“二百二。”易民说:“二百二十三。”老板说:“行。”

  易民松了口气:不但有了捐款的钱,还有二十三块钱打哈的本。他想,往后,即使天皇老子来劝,即使真正有钱捡,他打哈也只打一二三:一块、两块、三块的注。

  老板将黑豹关进了狗笼。黑豹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狗笼里转圈,“吱吱”地叫,那样子,失望甚至绝望。

  易民蹲下来,望着笼子里欲哭无泪的黑豹,说:“黑豹,你想想,想想。那四川汶川,好多人家都养了狗。想想,想想,地震,不但好多人震死了,也有好多狗震死了。还有些狗,从此没了主人,没了家,成了流浪狗。你想想,想想。得先救人,是不是?有了人,才会养狗,狗才会有家,是不是?你这么聪明,肯定懂没人,狗就没家的理。你就想,牺牲你一个,幸福好多狗。想想,值不值?”

  5 第二天早晨八点,易民下了班,去银行捐了两百块钱,不一会儿,到了家。

  易民妻问:“黑豹去了哪儿。”易民说:“别提黑豹了,气死人了;那畜生,是只色狗,大色狗,色胆包天的色狗;我带着他下楼,刚松了狗链,它老远看见一只狗婆,不要命地跑过去;母狗和它没感情,哪能随便答应它?又不是妓女狗;再说,就是妓女狗,黑豹也得叼根骨头去给它是不是?那狗婆当然就跑,黑豹就追;狗婆拼命地跑,黑豹拼命地追;这不,追着追着,就没影了。”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岳塘区作协荣誉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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