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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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
作者：杨颖

她叫做翛，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女孩。
他叫做魅，是一个奇怪的非地球生物。
有一天，魅无意间来到了地球，地球上千奇百怪的生物令他眉头紧锁。他捉住两只猫，将它们带回了自己的星球。
刚下飞船，两只猫就相继死亡，这让魅很是不解，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所在的星球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没有了氧。
气急败坏的魅再次造访地球，恰在此时，翛正在举办她的画展。
魅看见画上栩栩如生的生物，心里乐开了花。于是他找到了翛，并且恳求翛帮助他完成他的宏伟大业，作为回报，他给了翛一个不死的身体。
面对如此丰厚的报酬，翛爽快地答应了。
其实翛的任务很简单，只需要画画而已。
每天翛都按照魅的指示在纸上画一幅画，那些画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对象都是比较凶残的生物。
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一条目光灼热的响尾蛇，一株张着血盆大口的食人花……诸如此类的生物一一跃然纸上，最后，翛终于把所有凶残的生物都画了一遍。
画纸一张一张交到魅的手里，他的脸上尽是盈盈笑意。
突然有一天，魅对翛说：“我要你画一只笼子，一只坚不可摧的笼子。”
翛照着做了。
不出两个小时，一只完美的铁笼出现在纸上。圆形的底座，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坚固的钢条，暗黑色的，泛着幽深的金属光泽。笼门紧闭，与周边的钢条契合得天衣无缝。
“好极了！它真漂亮！”魅连连称赞。
随后，魅用手托住笼子的底座，那铁笼竟活生生地被拿了出来。
翛怔住了，自己的画原来这么神奇。
“来吧，我的朋友，来欣赏你的杰作！”
魅叫喊着，却趁翛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把她丢进了笼子里。
“你要干什么？快放我出去！”
翛用力地拍打笼门，却是无济于事。
“乖乖地呆着吧，愚蠢的地球人，一会儿你还要和我一起见证我的伟大霸业呢！”
说罢，魅提起笼子，悠哉地走进了自己的飞船。
飞船里，热闹成一片。
老虎、狮子、响尾蛇、食人花……所有翛笔下的生物都活灵活现地出现在飞船里，而且面目狰狞。
“你们都给我安静！”
魅大声呵斥道。
刹那间，飞船里安静下来，只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嗯，这样就对了。”魅满意地点点头。
“是时候启动我们的计划了，去吧，我英勇的战士们，毁灭了地球，你们将成为地球的主宰！”
话音刚落，又引起一阵狂热的躁动，仅几秒钟，那些凶猛的生物就如洪水般决堤而出，疯狂的侵蚀着地球上的一草一木。
翛看在眼里，对它们的行为嗤之以鼻。
“你这个恶魔！”翛对着魅大喊。
“恶魔？那你呢？恶魔的帮凶！要知道毁灭地球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你！愚蠢的人类，你将用你的双手去屠杀你的族人，那些和你一样愚蠢的地球人。然后你会摧毁你们赖以生存的环境，看见那些凶残的猛兽了吗？它们都是你呕心沥血的杰作呢！”魅咄咄逼人地说。
翛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魅也不再搭理她，而是把关着她的铁笼挂到了飞船外面的一个树枝上。
翛看着一片片坍塌的丛林，不以为然地别过头去。
地球太大了，大到翛只是一个渺小的存在。就像沙漠里的一粒沙子，她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去落脚，去生存。
之后的日子魅每天都会准时地为翛端去美味的食物，起初翛还有些排斥，但没过多久她就选择了妥协。她拿起食物，大口大口地咀嚼，最后居然露出很享受的样子。
翛终于沦陷，成功地扮演起一只金丝雀的角色。
身体被禁锢，连思维也被禁锢了。
魅看在眼里，心底暗暗嘲笑地球人的贪婪。
翛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有时她甚至会因为笼子的空间太小限制了自己的活动而埋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把笼子画得再大一点。
随着时间的流逝，地球已变得面目全非，一片荒凉。
魅托起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百年的老树根四脚朝天地斜倒在那边的山头，曾经的高楼大厦已化为乌有，留下的残砖废瓦散落得一片狼藉。放眼望去，尸横遍野，鲜红的血液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此情此景，恰似刚刚结束了一场硝烟，也确实是一场临近结束的硝烟。在这场带有侵略性的战争中，翛是一个无知的“侵略者”，也是一个可怜的“幸存者”。
没有了生命的星球，四处泛着死亡的味道，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还在紫外线的笼罩下腐烂。
空气中臭气熏天，直叫人作呕。
稀薄的含氧量几乎让翛窒息，好几次翛都产生了一种自己已经死了的错觉，唯有那卑微的心跳还在提醒她，她还活着。
魅看着趴在笼子里奄奄一息的翛，笑出声来。
“怎么样，对我的杰作还满意吗？”魅指指远处的一片废墟，自豪地说。
翛已是干渴至极，无力去管其他的事，只用微弱的声音说：“水，给我水……”
“你是要这个吗？”
魅举起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杯子里装着乌黑的水，那是从重工业厂房里排出来的吗？应该是的。
翛颤颤巍巍地接过玻璃杯，却没有喝。
她在等杯子里的水澄清。
魅不屑于看她那傻傻的动作，转身走进了飞船。
许久，乌黑混浊的水清楚地分为两层。
翛艰难地伸出发抖的手，蘸了蘸上层清亮的水，然后拼尽全力在笼子的底座上画了一杯干净透明的水。
画好后，她俯身将嘴唇贴在杯口的吸管上，奋力地允吸。一股清流随着她的血液流向全身，激活了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刹那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美好，久旱的沙漠，终于等来了一次甘霖。
稀薄的空气仍旧控制着翛心跳的频率。
也许翛真的只是沙漠里一粒毫不起眼的沙砾，但如果整个沙漠都没有了，她该以怎样的身份去存活？
这个关乎存亡的问题一遍一遍充斥着翛的大脑，地球，生存。她终于如梦初醒：我是地球上一个渺小的生命，只有地球才能给予我生的可能，倘若地球都不复存在了，那么我要怎么存在在一个不属于我的空间？
翛，醒悟得还不算晚。
夜幕降临得很快，翛蘸着清凉的水，在笼子底座上画出一个体无完肤的地球，然后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火势漫延，将离翛五十米以外的一切地方烧了个精光。当然也包括那些她之前画出来的凶猛的生物。
然后，翛又重新画了一个生机勃勃的地球，溪水潺潺，花香鸟语。
次日清晨，魅一如既往地准备来看翛。
刚踏出飞船，入眼的是枝繁叶茂的丛林，耳畔有百灵婉转的歌声。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两只小猫在慵懒地晒太阳。
魅知道肯定是翛干的好事，怒吼一声，气急败坏地朝翛走来。
“说，你做了什么？”
“想知道吗？你凑近点儿我就告诉你。”
魅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近翛。
翛看着魅走过来，心底暗暗高兴。
待魅走到铁笼边上时，翛突然伸出右手拉住魅，然后用另一只手从右手掌心扯出一条铁链来，魅被绑得不能动弹。
翛蘸了水，在掌心画出一把钥匙，逃出了铁笼。
“怎么样啊，恶魔，我这个‘帮凶’干得不错吧！”翛得意洋洋地笑。
“哼！”魅冷吭一声。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想要来占领地球呢？”
“因为我恨你们地球人！”
“此话怎讲？”
“哼，你当然不会知道一个生活在被你们排放的太空垃圾污染了的星球上的外星生物所要承受的一切。”
魅说着，眼底流过一丝悲伤。
“两百年前，我们的星球也和地球一样，有潺湲的溪水，有巍峨的高山，还有悦耳的鸟鸣。”
魅说到这里，脸上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温柔的笑。
“我们本来可以生活得无忧无虑，可是，自从你们地球人开始了什么工业之后，一切都变了。”
魅愤愤地握紧拳头。
“你们地球人每年向太空投放数以万计的太空垃圾，而且根本没有节制可言，你们任凭它们在太空中飘荡、碰撞，或者自由地坠落到其他的星球上。自那以后，许许多多的星球都相继惨遭太空垃圾的撞击，而我们的星球也没有逃过被被撞击的危险。那是一百多年前。一个硕大的太空垃圾球因为脱离了地球的引力，直直地就朝我们的星球撞击过去，仅仅几秒，我们的星球变得面目全非，就像你昨天看到的地球一样。”
翛听得目瞪口呆。
“呵，你们这些贪婪而自私的地球人，你们只知道索取，然后把没有用的东西随意丢掉，臭氧层的空洞和两极冰川的融化有力的证明了这一点。你们为了发展，不惜一切代价去破坏生态、破坏地球，更要命的是，你们所排放的污染物和固体垃圾已经严重威胁了太空的稳定乃至宇宙的和谐。双手沾满了鲜血的生物，你们还有什么资格拥有地球？所以我要毁了它，更要毁了你们。”
“你以为你毁灭地球这一行为很高尚吗？你的双手也沾满了地球人的鲜血，那么你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翛奋力辩驳。
“没错，我们人类的活动确实对地球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破坏，但是我们正在竭尽全力的去弥补我们曾犯下的错误，至于太空垃圾和有毒气体，我们也感到非常抱歉。”
“借口，都是借口。”
“不，我说的都是实话，死亡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今天，你因为地球人的错误而大肆屠杀地球人，也许明天、后天或者以后，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其他星球的人因为你的族人的错误而如同今天的你一样大肆地屠杀你的族人。如此循环下去，那么罪魁祸首就不单单只是地球人，而是整个宇宙。”
“……”
“每个人都会犯错，这是不可避免的，如果每一个有错的人都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那么我们所处的，不过是个死人的世界而已。”
魅听着，紧紧地皱着眉头，良久才冒出几个字：
“你是说，宽恕！”
翛看着魅，笑了。
“没错，宽恕。过去的错误已经不能更改，现在我们可以做的不仅仅只有肆无忌惮的屠杀而已。只有当一个人面对选择的时候，你便可以看见他所有的高贵与卑俗。所以我想，宽恕一个人远比毁灭一个人高尚得多。”
翛说着，走到一处悬崖边，下面是繁华的城市。
“过来看看。”翛平静地说。
魅有些犯愁，被绑得不能动弹的身体要怎样挪到悬崖边？
久久不见动静，翛才恍然大悟，径直回去解开了绑在魅身上的铁链。
随后，魅跟着翛来到悬崖边。
“快看，那里，城市的东南方向，那是我们净化工业排出的污水的地方，还有那里……”
“他们在干什么？”
“在检查废气的排放指标。”
“那里呢？他们好像在挖坑？”
“没错，人们将把危害性大的垃圾用特殊的塑料包起来，然后深埋地下，不会再丢到太空了。”
“……”
魅认真地听完了翛的介绍和解释，满意地点点头。
“好吧，既然人类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且已经有了挽救措施，我想我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你要去哪里？你的星球不是被太空垃圾撞毁了吗？”
“这个嘛……”
魅有些为难。
突然，翛跑回铁笼旁，又蘸了蘸水，在左手手心画着什么。不一会儿，一个类似地球的星球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手心。
“这个送给你！”
翛伸出手，将手心的星球展示给魅看。
魅看着美丽的星球，笑了。
“再画一个笼子好吗？跟那个一样的笼子。”魅指着一旁的铁笼说。
翛一头雾水，但还是照着做了。她在她的右手上画了一个铁笼。
铁笼一画好，魅就托着笼子的底座将笼子拿了出来，唇角勾起一抹奇怪的笑。
“你要干什么？”翛有些惊恐。
紧接着，魅把铁笼平稳地放到地上，自己钻了进去。
“魅，你……”
“我有罪，我屠杀了你们地球人，而且还禁锢过你。每个人都有生存和自由的权利，生命不可亵渎，我犯了错，就应该要承担后果，我愿意呆在这铁笼中，直到死去，我要用我余下的生命，为我曾犯下的错误赎罪。”
“我想人们早就宽恕你了，他们已经在我的笔下获得了重生。”
“是的，也许他们已经宽恕了我，但是，我的心永远不会宽恕我自己。你不必劝我，除了这个笼子，我哪也不去，也只有这个笼子，能给我心灵的慰籍，呆在这里，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稳。”
魅，是那样决绝。
翛笑了，悄悄地转过身去，左手自然的摊开。
魅看不见，在温暖的阳光下，一个美丽的星球正在被紫外线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