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这可能不是一枚常规的钢琴唱片，而更像一段故事的记录。

　　唱片的两个主人公是爸爸西蒙-巴雷瑞，儿子鲍里斯-巴雷瑞。他们是谁？曾经有人这么概括：“西蒙-巴雷瑞是那一时代在技术层面上惟一能与霍洛维茨叫板的钢琴家”，霍洛维茨自己也还表示过，自己一度嫉妒恩师布卢门菲尔德对巴雷瑞的偏爱。

　　西蒙-巴雷瑞出身贫寒，早年在敖德萨，几乎无师自通，后去圣彼得堡深造，深受院长格拉祖诺夫和布卢门菲尔德的器重。年轻的西蒙去过德国与瑞典，以巡回演出谋生。他的事业在欧洲起步，却因“二战”而打断，1939年后他打算去美国定居。西蒙最重要的一批唱片就是1934年至1936年之间为HMV公司录制的，其中包括他最擅长的炫技派浪漫曲目，如李斯特的《唐璜回忆》、舒曼的《托卡塔》（Op.7）和巴拉基列夫的《伊斯拉美》，人们听后都感慨，他迅捷的指法并不在霍洛维茨之下，爆发力甚至更为惊人。

　　乐评书里常将西蒙的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形容为“炸弹”或“飞毛腿”的版本，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当年却对西蒙亲口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天才，西蒙，不幸的是，对于成功的事业来说，天才是个无关痛痒的因素。”若干年后，西蒙和奥曼迪在卡内基音乐厅一起演奏格里格钢琴协奏曲时，因脑溢血辞世。

　　事实上，20世纪40年代后期西蒙的录音，多由儿子鲍里斯保留着，并交由APR公司。这枚唱片与APR的其他发行不同，强调着一种亲情的联结。钢琴家庭（如卡扎德絮）的集合录音倒是常有，但这样直接以“父与子”为标题的却不多见。

　　笔者听到的只是CD版，听说原版中随附的DVD图像质量比较原始。采访者谢奥利（Mordecai Shehori）是以色列籍美国钢琴家。儿子鲍里斯回忆了关于父亲的点点滴滴，蛮多笑点都在谢奥利的提醒下一闪而过，譬如说到霍洛维茨或前辈戈多夫斯基时。最诙谐的是鲍里斯还模仿了一下老爸的指法——像想重现旧日灵光，继而谢奥利在他的辅导下也弹了一小段。

　　CD版的李斯特协奏曲的片段是在布鲁克林博物馆录的，这是第一回问世，还附带了排练时西蒙的独奏。指挥是魏斯曼，音乐家联盟交响乐团伴奏。不过你若想要求得纯粹听觉的愉悦，也不太现实——当和西蒙在APR下的其他现场录音相比时，“音乐家联盟交响乐团”名字不错，伴奏效果却让人失望。

　　协奏曲的噪音此起彼伏，幸运的是西蒙大部分的独奏未被遮掩。也许是拾音话筒的近距离，让西蒙直流电式的独奏从潦草的伴奏里跳显了出来。记得米开朗杰利说过，是小时候学习小提琴与管风琴的经历，让他找到了真正的钢琴演奏之道——“如果你仔细关注我的音色，应该能想象到小提琴和管风琴的混合体”，那么我想西蒙这里的声音颗粒已经带上了电声的属性。对李斯特第三乐章开端疾风扫落叶般的通透落指，我一时真还想不出更好的形容。

　　穿插着的那几支诙谐的小曲，显然是西蒙在家庭聚会的席间弹奏的，你可以清楚地听到背景处闲聊、嬉笑和歌唱的声音。李斯特-古诺的《浮士德圆舞曲》虽然音质差劲，却像一副可爱的朦胧派油画，将那一时代艺术家的闲暇时光勾勒得淋漓尽致，几位传奇的大钢琴家们没准就在一旁呢！

　　轮到儿子鲍里斯出场了，他在1950年代末所录下的舒曼《交响练习曲》和老柴《胡桃夹子》的四个选段。老柴作品里高度的色彩起伏，让我们对“将门虎子”一词深有体会。鲍里斯很长时间内都为芭蕾大师巴兰钦的演出公司效力，被认为继承了老爸的天赋，不愧是一位出色的伴奏型钢琴家。舒曼的杰作《交响练习曲》共计11个变奏段落，越到后几个变奏，他越发虎虎生威。据说那也在巴兰钦那儿录的，可能是为将来的舞蹈演出作配音准备。

    “爸爸很少练琴，即便练也了无规则，不成系统。他一生中从未拥有过一架自己的琴。总之，是一个很奇怪的人。”鲍里斯停了停，我们没想到他用这么亲昵与贬低的口吻来评价堪称大师的父亲，“爸爸不懂什么是演奏，不如说，他是一个钢琴边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