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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短篇小说: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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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969084 发表于 2016-3-9 18:30: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那条铁路就在废弃的工厂里,铁路周围荒草丛生,后面便是一扇半开的蓝灰色的铁门,里面黑魆魆的,竟望不到头。那是一座废弃的厂房,里头应当摆着一些生了锈的、蒙了灰的机器设备。可是,原先那里也是热热闹闹的,从机器中传来轰隆轰隆的鸣叫,连外头驶过的火车轰鸣声竟都不能掩盖这声音。

那天阴阴的,傍晚仿佛要下起雨来,积云如同阴霾一般滞留在天空中,停了半晌的麻雀着急地从电线上飞走。

也正是那天,发生了一件可怖的事,令人久久无法忘怀。

临近下班,厂房后头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划破长空的刹车声,接着便归于平静。静得有些出奇,让人没来由得恐慌。

一群人站在厂房后面的铁路旁围观,其中一位工人说道:“他就直接冲过去了,瞧都没瞧,然后火车就从他身上轧过去了。”

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工人一脸懊意,说道:”我想冲过去攥住他,可是却被拉住了。”

他身边的工人说:“担心你出事,其实应该是来得及的。”

红灰相间的火车停在那儿,车门上写着”南京-上海”的白色字样,窗户那儿,米黄色窗帘被拉开了,露出几张惊讶万分的脸,而有些窗户后头却空荡荡的,都能瞧见走廊和对面的风景。

一脸恼怒的列车员站在铁路旁,火车门紧闭着。

“我怎么会知道,突然冲过来一个人?”他说,”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

躺在车下的是厂里的一位工人,四十多岁。工人们陆陆续续从后面的工厂后门走了出来,围在这里。

“陆平?见鬼!”一位穿着灰色工装的男子低声骂道,嘴里叼着烟,身子斜斜地站着,右腿迈在一边轻轻地抖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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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254969084 发表于 2016-3-9 18:30:23 | 显示全部楼层
陆平是厂房里的一位工人,四十多岁,他面色蜡黄,国字脸总是阴沉着。如今,这里的工人里,除了呆了二三十年的老师傅、十多年的中年人意外,年轻人往往留不久,流动性大。刚刚低声咒骂的是赵武,这里的老工人。
这是一家纺织厂,是江浙沪棉纺织厂集中地。尽管开了近三十年,期间有两三次面临倒闭的风险,硬是撑了过来。原本,工厂也曾经是有辉煌期的。大概是在改革开放初期,人们的服饰从原来的灰青单调色系,演变到了颜色繁多的色系,而式样也由原先的中山装变成了多样化的式样。吴厂长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白手起家,最开始纺织厂的工人寥寥无几,而仅有的几台机器设备也十分落后。总之,纺织厂的辉煌与低谷,吴厂长都经历过了,如今他退休,纺织厂则有他的儿子接任,他的儿子小吴厂长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吴厂长在任时,纺织厂里的工人几乎都是他认识的人,“身边人好做事嘛!”他常常坐在会议室里,手里握着茶杯,这样说道。他时常开大会小会茶话会,大型会议在工厂办公楼的三楼召开,主要是年度总结、表彰之类的,而小型会议则在二楼的会议室里召开,主要是工人的车间报告之类的。
可是,时代在发展,技术在进步,90年代末,工厂举步维艰,一位商人兼并了它,吴厂长和他的儿子只得将工厂卖给这位商人。签协议那天,正值落叶缤纷的深秋,一楼的接待室里,茶几上的两杯热茶冒着滚滚浓烟,绿茶叶在玻璃杯里安静地打着卷儿,吴厂长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哆哆嗦嗦,他拿着商人递来的派克钢笔,觉得那笔有千斤重,工人们在会议室外头围得水泄不通,玻璃窗被覆盖上了薄薄的一层磨砂,他们的影子交头接耳,虚构着里头的情状。
“这工厂是要倒闭了吧。”赵武说道,他的牙齿有点黄,身上一股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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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254969084 发表于 2016-3-9 18:31:52 | 显示全部楼层
“估计是吧,最近我回家吃饭的时候,瞧见晚报上总有些纺织业不景气的报道,昨天晚上我还瞄到那一个小方块上报道了雁锦厂倒闭的消息,还是我们之前的竞争对手呢。”赵武说道,他穿着灰色的高领毛衣,外头套着的厂服敞开着。
“这不是签协议呢,说不定能起死回生,不然我们喝西北风去啊。”一旁的周义说道,他三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嘴上的胡子似乎没刮干净。
“就是,老板不是没说嘛,他像是瞒着我们的人吗?”钱时附和着。
“这破厂谁要啊。”赵武不甚满意地嘟哝了一句,他对于自己发起的话题的发展方向有些不满,他倒不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但是他喜欢凑热闹,大概是工厂的工作和平时的生活过于单调了,因此生活有了些起伏,他便起了些兴致,这大概是他的调味剂。他不喜欢一本正经地拥护工厂、拥护领导,他觉得这实在是虚伪极了。他承认吴厂长的为人确实不错,但这不代表他和其他工人一样,没有自己的想法。人得有主心骨,这就决定了他的价值,不管处在什么位置,什么工作。就拿螺丝这个小玩意来说吧,厂房仓库里的货架上能摆整整一筐,装配件的时候可少不了它。另一方面,它充其量也只能是个螺丝,所以,人得有自知之明,不能做勉强的事,吴厂长和这家厂都过于盲目乐观了。
至于他身边的郑齐,习惯附和他,郑齐挺崇拜赵武的,可是厂里其他人并不喜欢赵武,觉得他有些油,其实他本人对赵武也有些不满,不过只是放在心里。郑齐这人没什么主见,有些懦弱,有时候赵武说话直接,郑齐只能隐隐放在心里,敢怒不敢言。
吴厂长果真签下了大名,那一纸合同承载了他近三十年的苦心经营。吴厂长和他的儿子离开前,同厂里的工人依依惜别,都是些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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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254969084 发表于 2016-3-9 18:32:08 | 显示全部楼层
新厂长上任后,对厂里进行了整改。首先,便是裁员。他认为,原先的一部分老工人思想落后,积极性不高,大刀阔斧整改是必要的。然而,他的裁员只是纸上谈兵,并没有调查实际情况。毕竟,原先的工人与厂之间还存在着一层感情联系,而这位商人重视利益,并不讲求情理。他觉得,既然自己买下了这厂,就不需要再沿用曾经的模式,去顾虑老工人的感受。
裁员名单准备就绪后,被他放在了办公室的抽屉里面,准备在次日会议上公布。
工人们并不知道这些,他们依旧在那布满了棉絮、零件以及充斥着阵阵机床声的厂房里挥汗如雨。
“你说咱们这算是什么过的什么日子?”郑齐气喘吁吁地抱着一盒零件从仓库里走出来,对身边的赵武说。
赵武说:“工人阶级无产阶级的日子呗。”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他的手里攥着一对白手套,手指尖点了红点,手套上沾了些机床上的污垢。
“你看那陆平,他怎么总那么认真。”郑齐指着隔一条道儿,对面第一个车床前的工人说道。
那位和他们穿着同样灰色工装的中年男子,便是陆平。
陆平比他们来得晚,工装的颜色明显比他们深,不怎么说话,一脸严肃,看上去挺稳重的。他们就不同了,尽管都把厂当成自己的家,归属感带来的有可能是动力,也有可能是懒散,大锅饭的时代,最容易出现工作懈怠的情况。赵武和郑齐属于松松垮垮的那一类,不是说他们偷工减料,车床是一套流水线,谁那里耽误了,整个流程都得散。他们的懒散在于,只要能休息,他们必然逮着时间,坐在厂房后门边抽根烟,聊聊天,他们面前有一条铁路,铁轨一般是空着的,偶尔,有一趟火车大老远地开了来,从他们眼前经过。底下的车轮搅动着,像极了他们的车床。
“这铁路就在这儿,我却还没机会出去。”郑齐说,他手中的烟摆在宽大的工装裤腿边,烟雾在他脚边缭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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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254969084 发表于 2016-3-9 18:34:40 | 显示全部楼层
赵武说:“要出去做什么,再说了,你想好去哪儿了吗?”赵武用脚将烟搓了搓,又从松垮的工装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包软塌塌的烟,点上。
“只要能离开这儿,哪儿都好。”郑齐说,语气带了些埋怨,之后捎带了些期待。
“你以为外头好啊,你这是没看着才向往,像你这种人,有个词怎么形容来着——“赵武装作煞有介事的模样思考着。他时常这样,其实他也不是真思考,这种时候,他的眼睛随着他的头脑都属于空的状态,这是一种舒服的放松的状态,也是休息时常常有的状态。
他观察过其他工人的神色,那是一种无所事事的迷茫状态,那一般在体力劳动者或者思维贫乏的人身上常常出现。他们愿意沉浸在发呆之中,愿意望着某一个地方凝神注目很久。
郑齐不喜欢这时候的赵武,他觉得赵武又在他面前炫耀和卖弄了,就好像是他在他们工人中是最聪明和最有远见的那一个,你从赵武身上找不出老实这个性格特点,其实他不是故意为之的,也没有高人一等的决心。
陆平和他们不同,这种时候,他还是站在机床前,他和他们都不怎么交流。
“陆平这么负责,厂里又不会多发他工资。”郑齐说。
“他家里有两个女孩,而且他妻子早年去世了。”
“你怎么知道?”郑齐算是小道消息灵通了,可他并不知道陆平的事。
“他老丈人家就在我家隔壁,他那两个女儿,白天由老丈人带。”
“这么说,他还得照顾他老丈人?这负担是有点儿重。可他这认真劲儿没用啊,这工资平均分配,这么一来,他反而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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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254969084 发表于 2016-3-9 18:35:06 | 显示全部楼层
赵武知道郑齐就这点出息和见地,好在他人还挺好,没什么心眼。赵武觉得人有心眼没什么,这世道谁没留点儿心眼,那还真是笑话了,可这心眼也得合适,他最烦小心眼的人,为了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还能斤斤计较,还给你使绊子。从前吴厂长在的时候,工人们表面上凝聚力颇强,实际上私底下也没有那么相安无事,磕磕碰碰的情况多了去了,这些都没发生在吴厂长眼皮底下。吴厂长和小吴厂长待他们挺好,逢年过节都会给点儿补给,可总有一些人特计较自己的那点儿福利,还跟别人比,其实人和人之间有什么可比性呢。别人手里那碗好像总比自己的香,赵武为自己能有这点儿觉悟稍稍感到骄傲,不过他也明白自己终究是井底之蛙。
中午12点差一刻的时候,工人们就从工厂大门浩浩荡荡地出来了。尽管食堂里的菜没什么花样,无非就是土豆、青菜、豆腐之类的。快到国庆了,头一个冲到食堂的钱时瞧见了那张在食堂窗口处贴得严丝密缝的纸,“一号到五号。”他伸长了脖子,念出了声。“调休,又调休,为什么不能放一起呢。”
“国家规定的,有什么办法。你以为这新领导和从前的厂长一样,还跟我们开会商量?”周义睨了他一眼。
食堂的李铁手持一把大铁勺,不耐烦地为工人们盛菜、盛饭,工人们排着队,一个个都像散了架似的,食堂有四排座椅,工人们一般有自己的固定位置,比如赵武和郑齐一般都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透过模糊的窗户洒在他们的蛋花汤上,郑齐的脚搁在左边的椅子上,青菜根稀稀拉拉地躺在饭碗旁边,赵武拿起碗喝了一口,说道:“这汤怎么总那么淡,而且那蛋花也就那么一点儿,干脆叫清汤得了。”
郑齐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食堂的伙食,这么多人,就那么点儿伙食费,有汤就不错了。”
这是他们短暂的午休时光,到了下午,又要委身于轰隆作响的厂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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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254969084 发表于 2016-3-9 18:35:43 | 显示全部楼层
每天都和昨天、明天差不多,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事。可是那裁员名单一出来,他们就乱成了一锅粥。
裁员名单在新老板上任后的一个月正式通知。那是一大早被人事贴在工厂办公室门口的。周义那天来得挺早,工厂办公室的门还关着。他的眼镜有些糊,沾了一路的雾气,于是便拿起来用衣袖擦了擦,他伸出脑袋张望了过去,上头赫然写着:“裁员名单”四个字。
他半天没反应过来,随后心里咯噔了一下,瞪大了眼睛。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周义来这个厂好几年了,尽管不算顶老的工人,但是他已经把这工作当成铁饭碗了,他没想过出了这厂,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与其说是感情,不如说是习惯。这习惯就好比是,假如他有一天没来厂里,他的耳畔仿佛依然存在着那轰隆隆的机床声,这当然不是幻听或者他耳朵出了什么毛病。你想想,他一天8个小时在那机床旁,有时候晚上还加班,从工厂里走出来的时候,觉得外头静得都不习惯。
名单有两行,他搜索了两遍,确认无疑自己的名字不在上面,于是他又走回8号机床前了,他的手套和保温杯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保温杯里还留着三分之一的茶水,有些浑了,他拿起茶杯走到后门,倒在花丛的杂草堆里。等他抬起眼的时候,几个工人正从不远处推着自行车过来,车轱辘碾压着坑坑洼洼的路,路上的几个小洞里头堆满了沙砾,如同战后遗留的凹坑。有时候下了雨,小洞便成了水坑,工人们穿着黑色的、墨绿色的胶鞋小心地绕过这些洞。
自行车库在路的尽头,他们经过后门的时候,和周义打了个招呼,”老周,你怎么来那么早?”钱时说道,自行车前面的笼子里,摆着个铁饭盒。
周义说:“昨晚看球赛,看了一晚上,干脆就没睡。”
周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道:“那你早饭怎么办?”钱时的早饭一般都在那家铺子买,五香酱饼,鸡蛋饼,杂粮饼,肉馒头,菜包子,油条,豆浆……挺丰富的,老板也开了近30年了。不过周义不在那儿吃,他妻子比他起得更早,一大早就为周义和女儿准备早餐。
“不吃也没事儿,中午吃多点儿呗。”
他说着将自行车推到了车库。
几个工人发现了那张裁员名单,他们在办公室前议论了起来。
“怎么突然来这一招啊,这新领导也太狠了。”
“就是,不知会一声,还好没我的。”
“什么情况?让我也瞧瞧。”后到的钱时掰开前面几个人的肩膀,”裁员?”他念道,“凭啥啊?”他质问道。“小吴呢?”小吴是人事,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小吴是大专毕业的,知识文化水平挺高,现下他还没来,办公室里的人上班时间比他们要晚半个小时,这算是特殊优待。知识分子嘛,总是比他们这些体力劳动者要舒坦些。如今,工人的地位可每况日下了,想当初工农阶级的历史是多么辉煌灿烂啊。如今竟然到了裁员的地步,钱时叹了口气。周义回到机床前,又打了个哈欠,他的眼神有些迷蒙,名字不在名单上的工人们懒懒散散地走到各自的岗位,从厂房里传来的阵阵轰鸣声萦绕在铁路上方。
陆平下午才来,他请了半天假,这是这个月他第三次请假了。前些天,他在家里头上完厕所起身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腹部一阵钝痛,这疼痛令他脸色惨白,脑门上的汗珠不住得往下掉,他不由得揉紧痉挛的腹部跪在了冰冷的瓷砖上。
这疼痛令他连早饭都吃不下去,连女儿的辫子都没法梳,他忍着疼痛叩了叩邻居的门,对面的李阿姨60多岁,她正在厨房发酵馒头,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便将手中的面粉在围裙上擦了擦,打开了门。
她瞧见了住在对面的中年男子和两个小女孩,那俩小女孩头发松松散散的,脸色茫然,背着书包,一脸倦意。
“难怪,我今天骑着车绕过路口那家早餐铺的时候,瞧见它门没开,我猜是老板昨天晚上看球赛看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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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254969084 发表于 2016-3-9 18:36:15 | 显示全部楼层
陆平佝偻着腰,气喘吁吁的。
“怎么了,陆平,你没事儿吧。”李阿姨着急地问道。
“李,李阿姨,我,我拜托你一件事,你把她俩送到学校里,我,我实在是走不了。”
李阿姨瞧见陆平的手按在腹部,又见他面容低垂着,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青筋直露,连忙说道:“陆平,你要不到我屋里坐一下,喝点儿热水,好好休息一下。”
陆平摆摆手,说道:“不碍事,我回房躺着就行了。”
他刚一转身,身体就咚地一下倒在了地上。
李阿姨见状,两个小女孩看到父亲倒在地上的身体,着急地哭了起来,齐齐地蹲下身推她们的父亲,“爸爸,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李阿姨连忙回房,拿起墙上的电话,拨了120。接着,她等散完步回家的老伴老李回来,同他一块将陆平搀回了房间。
15分钟后,尖利的救护车鸣笛声划破了长空,停在了陆平住的楼底下。救护人员抬着担架爬上楼梯,将陆平抬了下去,老李一同坐进了救护车里。
李阿姨帮两个小女孩编了辫子,擦干了她们的眼泪,将她们送到了学校。
急诊室里,医护人员们正在抢救陆平,他的嘴上戴着呼吸器,呼吸器布满了因陆平沉重而艰难的呼吸而形成的细细密密的水珠。两小时后,他被推了出来,送进了病房。医生确诊为:胃癌晚期。据说,这是饮食和作息不规律导致的。
他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病房里的灯亮着,他有些迷蒙,转过脸,瞧见左边床上躺着一位老人,病床边坐着一对模样像是夫妻的中年人,其中一位女子将手中削好的苹果递给躺着的老人,她说:“爸,吃个苹果吧,医生说,手术后要多吃点水果。”
“是啊,爸,好好休息,你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照顾您的。”
陆平的手背上打着点滴,他刚准备起身,便觉得腹部有些疼,他回想起自己白天痛晕过去的情景。这时,医生过来查房,陆平的床在第二个,医生对一号床的病人说道:“要记得按时吃药,放宽心,别想太多”,接着,他回过头,对身后的护士说:“记得下次帮他换新药。”
身后的护士手里拿着随诊报告,点了点头,用笔记录着。
医生看到了醒来的陆平,走到他床边,说道:“陆平先生,您的身体情况需要及时治疗,您先休息一段时间,等到康复之后,您再去我的办公室,我们单独就您的病情进行详谈。”
陆平说:“医生,我还要上班,我们厂不能请那么多天假,您就直接告诉我吧。”
医生透过眼镜望着他,说道:“陆先生,您被确诊为晚期胃癌,如果不做化疗的话,您可能……”
他顿了顿,看了看他的脸色,说道:“从现在开始您得注意饮食和休息,尤其不能太劳累,提前为化疗做准备。”
医生说完,便走到三床去了。
陆平躺在床上,长叹了一口气,他的心沉入谷底,这糟糕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妻子刚去世的那会儿,心情应当比现在还要糟糕。那阵子,他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是灰色的,他心如死灰地照顾着两个女儿,除此之外,他还要承担丈人和丈母娘的赡养责任。他快被肩膀上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后来,他来到工厂,一干就是好几年,他在这里算是新人,但是他在机床前的认真负责令老厂长对他信任有加。他们一家几口人的生活全靠他在厂里的努力,所以这工作对他来说,相当重要。新厂长上任后,他照样努力干活,哪个人做领导都一样,按时发工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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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254969084 发表于 2016-3-9 18:36:48 | 显示全部楼层
谁知道,好景不长,他竟然查出了这病,为此,他还请了好几次假。那天被送往医院后,他没在医院过夜,便回来了。他的银行卡里统共就那么点钱,这医院住一夜得多少钱,他不敢,他得赶紧回去,孩子可以住在老丈人和老丈母娘家,可这厂里的工作可耽误不得。这一个月请两次假,工资就得少将近五分之一。他离开医院前,医生对他说:“陆平,你出院也行,但我还是建议你早点做化疗,下回你过来再复查一下吧。”
体检结束后,陆平回到厂里,他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里解决了午餐,最近他开始注意饮食和休息,也会在机床前留意喝水。他在医院门口搭乘了公交车,正午的公车上基本上没什么人,他坐在最后一排,眯着眼睛睡着了。过去,他实在是太累了,而几次奔波于医院,也令他身心俱瘁。公交车颠簸至工厂前的十字路口时,他醒了,他望着窗外,天有些阴阴的,仿佛要下雨了。
公交车慢悠悠地划过路旁的早餐铺,穿着围裙的老板娘正端着一笼屉出来。
下车后,他走进工厂,里头挺安静,工人们已经从食堂吃完午饭到厂房里去了。他走进工厂,两边的机床轰隆隆地响,流水线上,棉絮被抛到半空,随后又轻轻地落了下来,落了一地。经过仓库的时候,一位工人走了出来,戴着白手套的手上拿着个老虎钳,瞧见陆平,跟他说:“老陆,你快去办公室那里瞧瞧那裁员名单吧,别是他们弄错了。”在阵阵轰鸣声中,陆平的耳朵里只留下了“裁员名单”四个字,他的心沉了下去,像坠入了无边的深渊。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办公室前,瞧见了那与白墙严丝密缝的纸,白纸黑字上,赫然有他的名字:陆平。
仿佛不认识一般的,陆平凝视着自己的名字,一时间陷入了恍惚,那两个字在他眼前逐渐放大,直至变得越发陌生。他的身体顿了顿,周围的轰鸣声仿佛一下子就被隔绝了。
经过厂里的慎重考虑,以下工人请于此月底离开厂,工资请到时去人事处领取。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念了好几遍。
   陆平来到厂办大楼的一楼,人事办公室就在这里,他敲了敲门,里头传来“请进”的声音。三十多岁的小吴坐在浅黄色的办公桌后面,办公室里窗明几净。
“老陆啊。”小吴说道。
“小吴,我,我想问问这裁员名单是怎么一回事?”陆平说。他平时不怎么来厂办,也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
”这是领导的决定,我只是按部就班罢了。”小吴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这理由呢?”陆平着急地问道。
“你这个月请了三次假吧,今天上午也没来吧,新领导上任,肯定不喜欢频繁请假的人啊。”小吴说。
“可我那是,我有理由的,我以后可以补的。”陆平说道。
“老陆,你才四十多岁,以后不愁没工作,月底把工资领了吧。”
陆平说:“我能见领导吗,我要跟他说说。”
小吴说:“您这又是何必呢,这领导的决定肯定是明智的,何必要伤了和气呢。”
陆平眼见裁员时板上钉钉上的事儿,踉跄地退了几步,便离开了。
小吴望着他落魄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新官上任三把火,厂房里那么多人,领导不太了解他们,他总要做出些决策,虽不至于到杀鸡给猴看的地步,但是,必要的决策和命令还是要下达的。一来是为了显示自己与前任厂长的不同之处,一来是为了显示官威。
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一次裁员是件残忍的事,但是万事开头难,况且“裁员”这一决策一定利大于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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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平魂不守舍地走进厂房,他来到自己的机床前,旁边的杯子里盛着昨晚的水。此刻,他感觉到的不是即将面对的机械般的麻木的工作、不是能够让他因为养家糊口而产生动力的工作,而只是一台机床和流水线上停留着的棉絮。他戴上白手套,开始最后一次加工。他记得,老师傅站在他身后,指导他第一次学习的模样,他望着那流动的黑色皮带,老师傅说,一定得小心了,及时地放上去,别耽误了下一个工序,还有,手别停在那儿。他做工人的时间也不久,之前他做过搬运工,建筑工地上的,日晒雨淋,身体实在受不了。厂房虽然闹腾,可毕竟遮天蔽日的,于心理上,也能带来些许安慰吧。
这天下午,厂房里,那个叫陆平的中年人,站在机床前,小心翼翼,神情凝重,格外仔细、专注、认真,仿佛回到了第一回学习加工的光景。
将近5点的时候,厂房里的轰鸣声渐渐消失了,工人们放下了手中的白手套,伸起了懒腰,抖了抖胳膊,开始说起话来。厂房里是不能点烟的,有些人嘴里已然叼着根烟,揽着一旁人的肩膀,大踏步地潇洒地走到外头,边走还边掏工装上衣口袋里的打火机。
陆平静静地取下手套,放在一旁,脱下他的工装,小心地叠好。随后,他从厂房的后门走出来,门口站着几个半蹲着的抽烟的、闲聊的工人,几个工人准备去车库拿自行车,陆平站在门口,望着隔着一条凹凸不平的道路的那条铁轨,它空荡荡、荒草丛生,头顶上阴云密布,半空中飞过几只麻雀,它们总是成群结队。远远的,传来了火车的轰隆声。他往前走,停在铁轨旁,谁也没注意这悲凉的背影。
火车的轰隆声逐渐地近了。节奏感。当那列车头逐渐靠近的时候,他只稍稍往前走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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