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唱法女歌手那些事儿

崔令钦《教坊记》写唐崇在宫廷宴会上“句当音声”（演唱），“先述国家盛德，次序朝廷欢娱，又赞扬四方慕义”，很令玄宗欢喜。读到这段，我立即想起我们的民族唱法女歌手。年龄是美的毁灭者，民族唱法却是年龄的毁灭者。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开口唱民族唱法，就老得足以当十七八个孩子的曾祖母。
0 [8 }7 ?$ L) s/ |. u依照教科书定义，民族唱法“是由我国各族人民按照自己的习惯和爱好，创造和发展起来的歌唱艺术的一种唱法”。细细思量，这定义不靠谱。新疆人唱木卡姆，西藏人唱藏歌，陕北人唱信天游，四川人唱号子，东北人唱二人转，江浙人唱采茶舞曲，云南人唱白族民歌，蒙古人唱长调……这哪一种都跟民族唱法基本没关系。民族唱法主要借鉴西洋美声唱法，不属于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中的任何一个民族任何一朵花。民族唱法的曲目主要歌颂祖国歌颂党，这跟民歌主要歌颂爱情歌颂故乡的调子也迥然不同。难怪连民族唱法名角蒋大为也曾嘟哝说，民族唱法不该叫民族唱法，该叫中国唱法。
民族唱法确为“中国”而生，尤其为红色中国而生。中央音乐学院《民族唱法考级曲目》开列的二百余首曲目中，只有二十几首民歌，其余几乎都是红歌。事实上，民族唱法从诞生初期，就是奔着崇高与优美去的。不过，崇高与优美似乎却总躲着它走。康德说，崇高感动人，优美则迷醉人。可民族唱法的崇高，不能感动我，它的优美也不能使我沉醉，除非我本来就醉了，本来就有些想吐。康德还说，与优美处于对立地位的，莫过于无聊；正如降低到崇高之下最深处的，莫过于是笑柄。说民族唱法无聊，也许有些苛责，说它无趣却不算过头；说民族唱法是笑柄，也许不太厚道，但说它是鸡肋，却恰如其分。
这鸡肋的历史，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悠久。“民族唱法”的名称第一次正式出现，是在1983年。当时上海市文化局和上海人民广播电台联合举办青年独唱大赛，根据上海音乐学院周小燕教授的建议，大赛按照“西洋唱法”、“民族唱法”、“通俗唱法”分类。到1986年，中央电视台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将这种三分法引入，得到官方认可，自上而下推行开来，从此延续至今。身份暧昧的“民族唱法”，甚至成为音乐院校的专业名称。而几乎所有民族唱法的知名歌手，都是军人，这在世界音乐史上是独一无二的。“枪炮和玫瑰”乐队的名字，说不定就是在向咱们的民族唱法致敬呢。
+ D) T! B& d8 l一般认为，民族唱法的第一代核心是李谷一（她的唱法其实跟通常认为的民族唱法差异较大，曾被舆论斥为“靡靡之音”。但凡被批评是靡靡之音的歌声，大概都还有些情感有些生命力），第二代核心是彭丽媛，第三代核心是宋祖英。此后则没有核心。前三代歌手不好点评，她们太德艺双馨。我们且来说说第四代民族唱法女歌手。
+ m9 x- f1 o) w第四代民族唱法的代表人物，不再是美民（美声民族唱法）歌手，而是民通（民族通俗唱法）歌手，主要有三位：汤灿、祖海、谭晶。
汤灿长得一点也不民族唱法，而是相当通俗唱法。有记者曾这样描写她：“略施粉黛的面庞平静淡然中有种亲和力，一款黑色健身服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我看得乐不可支。
! m2 Z: C2 T6 F& l% W6 @+ m汤灿的脸，是狐媚的标配。她鼻子尖，眉毛细，眼睛陷，按照相书的说法，是尤物之相。她的声音，甜而薄，总带点躲闪感，跟她的民族唱法前辈那种气壮山河的唱腔完全不同。她的代表作是《幸福万年长》，据说唱片曾一度卖断。可惜她本人没有悠长的福相，虽然两年前她火线入伍得了个正师级军衔，但在歌坛一直半红不紫。如今我再听“卖完了鲜花儿买衣裳，划呀划呀划呀划呀，穿着那新衣真漂亮”，觉得在欢欣的表皮之下，实在藏着无数凄凉。
祖海是三人中我认为最漂亮的，虽然脸稍微长了点，但把电视调成全景模式就刚刚好了。第一次看见她是在高速公路旁的广告牌上，她眉毛弯弯笑颜嫣嫣地向人推销一个可以洗温泉的大峡谷。她也确实给人洗温泉的感觉。人柔美，声线明亮而不咄咄逼人。作为文职正团，她也立下了赫赫战功。其成名曲《为了谁》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好运来》与《欢乐海》获政府“星光奖”。她还有首苦心经营的神曲《和谐中国》，也许因为题目太过暴露，未能蹿红。
/ ~2 A$ g, f" }2 j近年祖海比较沉寂，偶尔在电视上看到她演出，音容也颇憔悴。说起来她算是歌手中传绯闻较少的一个了（难怪入伍多年也只是个正团级，比正师级汤灿、副师级谭晶都低），她的婚恋生活也很隐秘。我尝试百度“祖海老公”、“祖海丈夫”，结果一无所获。在祖海贴吧，有个人倒是回答了，但一看内容把我胸毛都气秃了，他说：“大家好，我是祖海的老公，但我不告诉你们我是谁。”
9 {$ i: w- ?9 x: m" X, W3 R) M谭晶是三大花旦中年龄最小的，今年才35岁。她的脸特别适合民族唱法，因为大，有气势。一张大脸，才能唱一首大歌。谁要是脸不能跟洗脚盆一较大小，那在民族唱法之路上，就行不了多远。汤灿的脸就太小，因而也福薄——用乐山话说则是，压不住堂子。
作为文职副师，谭晶却常跟文职少将暗暗较劲。比如有年宋祖英搞了个鸟巢演唱会，谭晶同一时间就搞长城演唱会。祖英请了朗朗当嘉宾，她就请李云迪当嘉宾。祖英是央视直播，她也有央视录播。从这些迹象看，谭晶是“有梦想，无所畏”的。
% m: q1 T' i1 B! i平心而论，谭晶的唱功比汤灿、祖海更好，跟祖英也在伯仲之间。她的名曲《在那东山顶上》，确实金山银水、响遏行云。这首歌的词作者是死了几百年的仓央嘉措，2000年谭晶唱时他还没在世俗中大红。后来冯小刚他们把《见与不见》弄进电影《非诚勿扰2》，仓央嘉措是红了，但也被糟蹋了。艺术家总是这样，一旦大红大紫，往往也被作践成泥。
; m2 z& ?! b% @" A2 X' P# e9 P5 V写了这么多，我始终没有审美的愉悦，就像我评论的不是音乐，而是盒饭、塑料花或者出土干尸。爱默生说：“美若要达到至善境地，必须有一个崇高的因素，即精神。”莱奥尼达斯及其300勇士壮烈战死，日月相继而出，向这些葬身德摩比利深谷中的英雄告别；亨利·范内爵士为维护英国法律的尊严，被雪橇拖上塔山将要处死，有人高喊：“你以前从未坐过如此荣耀的宝座！”即使在隐僻之处、不祥之地，若有真正的人类精神照耀，天空立即成为斯人之圣堂，而太阳成为斯人之烛光。反之，即使在华美之台、庙堂之所，若缺乏真正的灵魂，纯银嗓子发出的不过是打铁的声音，拖长尾调的热情只充斥夸张的空洞，点点泪光却源于白开水饰润，端庄妆容下无非难言之隐。而这，就是一身横练的民族唱法的致命罩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