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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过去,秀萍却未来见子明,这令子明甚感焦虑。
子明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自信,使秀萍对自己产生了厌感,不愿再来接受咨询。子明也自责那天问话太急了,使秀萍一下子接受不了。
不料再过了两天,秀萍竟主动打来电话,上来就抱歉前天不能赴约,并说想于下午来访,问子明能否接待。子明看了看下午的安排,正好有空,就同意了秀萍的请求。但子明心里明白,秀萍上次失约,一定有其原因的。
下午,秀萍如约来见子明。
坐定之后,秀萍开口说,“李主任,我今天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来见你的。说实话,就是走到这门口,我都在犹豫该不该来见你”。
子明点点头说,“那我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秀萍接着说,“我,我今天要跟你说的事情从未向任何人提过。”
“也包括你的父母?”子明问。
秀萍猛皱了下眉头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只是在问你。”子明回答说,心里揣摩着秀萍到底要说什么。
顿了一下,秀萍一脸认真地问,“李主任,你能向天起誓。我今天向你讲的话你不会讲给任何其它人听吗?”
子明想了一下说,“秀萍,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对我讲的话,我不会对任何本所之外的人员讲。”
“你这是什么意思?”秀萍紧张地问。
“因为我们诊所每周都有一次案例讨论会,每个人都要汇报自己经手案例的进展情况。但作为心理咨询人员,维护来询者的隐私是我们工作的第一天职,也是我们工作的最基本要求。”
“那--,那你怎么能保障你们不把我讲的话当笑话讲给你的亲友们听?”秀萍仍不放心地问。
“秀萍,你觉得你要讲的话会好笑吗?”子明反问。
秀萍不再做声,眼睛撇向他方。
见此,子明开口说,“我感到你好象很难信任一个人。”
秀萍把头转向子明,呆呆地说,“我很难辨别什么人可以值得信任,真的。”
“这就是你今天难于启口的原因吗?”子明问。
秀萍点点头。随即又说,“不过,我知道你是专业人员,你不会像一般人那样爱传闲话的。你会为每个当事人严守秘密的……”
“所以,你对我还是不放心?”子明又问。
秀萍瞪大眼睛说,“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
秀萍紧张的眼神说明她言不由衷。子明强烈感到,秀萍的这一系列问话是她对所欲讲话内容的阻抗,而这阻抗背后的焦虑当是秀萍当初养成洗手不断习惯的根源所在。子明还隐隐感到,这种焦虑一定与某种被欺骗有关,它在秀萍的心灵中留下了相当程度的伤害。
想到这里,子明单刀直入地问,“秀萍,我感觉到,你对信任的看重已经到了某种不自觉的地步,这是不是与你成长过程中的某种不快经历有关?”
面对子明的提问,秀萍先是怔了一下,眉头一皱一皱的,半晌不语。
秀萍的沉默证明子明的判断是正确的,不然她会立加否定的。
为帮助秀萍进一步开放自我,子明打破沉默说,“秀萍,你曾问我既然你的强迫洗手习惯已经得到了矫正,为什么还要来见我。我当时不能回答你,但现在我想我能回答你了。”
秀萍抬起头来问,“怎么回答?”
“你强迫洗手的习惯只是表面现象,而其深层的原因正与你现在面临的焦虑有关。”
“什么焦虑?”秀萍紧张地问。
“你难信任人的焦虑。”子明咬字清楚地说。
秀萍没有答话,双眼盯着子明,左手下意识地捂在了嘴唇上。
在子明看来,秀萍的下意识动作说明她在控制自我的开放,这正是她难于信任他人焦虑的又一表现。
子明感到,现在要秀萍完全承认其焦虑是不可能的,那样会增强她的阻抗反应,不如旁敲侧击地加以化解。想到这里,子明又开口问,“秀萍,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容易信任人的?”
“我从小就不大容易信任人?”
“那你生活中有过什么突发事件强化了这种倾向?”
“这——”,秀萍迟疑了一下说,“没什么突发事件。”
“真的没有?”子明再问。
“真的没有。”秀萍机械地回答。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一再询问我们心理咨询人员能否替你保密?”
面对子明的提问,秀萍有似泄了气的皮球,长舒了一口气说,“我真是斗不过你这个心理学家。”
“什么意思?”
“我感到,我好象是在与你玩捉迷藏,我总是在躲避你,结果还是被你一次一次地给捉住了。”
“我在捉你什么?”
“你在捉我,”秀萍迟疑了一下说,“你在捉我的内心秘密。”
“内心什么秘密?”子明问。
“我好几次都想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但每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因为我无法确认你是否值得我信任。说真的,这些年来我被这个秘密憋得好苦,我越是想把它忘掉,就越是忘不掉,也越是在忍受它对我的折磨......"
说到这里,秀萍忽然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里淌了出来。
子明连忙递上纸巾盒,用手轻轻拍了下秀萍的肩头。
秀萍睁开眼睛,连抽用了几张纸巾,擦擦眼角和脸颊,鼻子一抽一抽地说,“你说我有信任焦虑,真是说对了。因为我曾被自己最敬重的人欺骗过,而且是深深地伤害过。”说着秀萍闭上眼睛, 不住地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秀萍睁开眼睛问子明,“李主任,你有没有被人骗过?”
“有过。”子明机械地答道。
“被你十分信任的人骗过?”秀萍再问。
子明没有直接回答秀萍的提问,只是轻声地说,“秀萍,我知道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十分不好受。请你慢慢说,说出来一定会令你十分好受的。”
秀萍细声地说,“上高中时,我非常喜欢上美学课。那个老师是个男的,比我大十多岁,当时很有名气。他很喜欢我的素描,每次我交作业他都认真帮我改画,经常借给我中西方的画册看, 还说要拿我的画去参展。
一次,在区美术馆举办一个西方现代画展,他邀请我一同去。我当时很兴奋,感到这是我的荣耀。看完画展后,他邀我去他家坐坐。
当时已是傍晚,我曾犹豫了一下,但想着他是个老师,就答应了他,因为我感到很难拒绝一个我喜欢老师的请求。他家就住在和昌区,在一座三层的灰楼里。到了他的家中不久,他让我喝了一杯饮料,喝了之后,喝了之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说到这里,秀萍忽然泣不成声。
待秀萍平静下来,子明轻声问,“那后来呢?”
“待醒来时,我感到下身巨痛,大脑忽然变得一片空白。蒙陇中,我望见那个老师衣冠不整地坐在床边,在不断抚摸我的右手。我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我感到大脑巨痛,我感到天昏地暗,我感到他的面孔忽然变得那么的狰狞可怕!”
秀萍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子明感到自己的心也在不住地下沉。
秀萍接着说,“那可恶的家伙说,他见着我第一天就迷上了我,没有一天不在想我,爱我爱得发狂。难道他就该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对我的爱吗?难道他就可以这样去摧残别人对他的信任吗?天吶!”
“他,他真是太可恶啦!”子明忿忿地说。
“那后来,我匆匆穿好衣服,从他家冲了出来。一个月后,我执意从原来就读的那所中学转到另一所中学读书,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再去过他家住的那片地方,也没有参加过任何画展,连原来的画笔也全都扔掉了。”
子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秀萍,你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这当中除了有心灵上的巨大痛创外,也有你不能向父母讲明一切的巨大精神折磨。”
秀萍深深地点点头,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我父母?”
“因为前面当我问你是否有事瞒着父母时,你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秀萍点点头说“我确实没有告诉过我的父母,我当时真是没脸告诉他们,他们曾警告过我不要和那个美术老师走得太近了,可我没有听从他们的劝告。结果吃了大亏……”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感到很对不起爸妈。”
“是呵,事发后的半年内,我的情绪一直不稳定,经常无缘无故地向他们发火,特别是在转学的这件事情上。
我原来的中学是一所市重点中学,结果转到一所很一般的学校,令我父母大惑不解,好多次大吵起来。到后来,我闹到几乎要离家出走的地步,他们才同意让我转学。说来,他们也好苦呵,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孩子。”
子明深深地点点头说,“你真是不容易!”
秀萍忍不住又哭泣起来,头不住地摇着。
子明也感到嗓门发热。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进来,是子明下一个来访者到了。子明要那个人在外面等一等,迅速与秀萍议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然后紧握着秀萍的手说,“秀萍,你今天终于鼓足勇气将憋藏内心多年的痛苦说了出来,这不尽使你的心灵获得了巨大的解脱,也使我们的咨询有了明确的方向。我再次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会为你严守秘密的。”
秀萍红着眼睛不好意思地望了子明一眼,轻声说,“那,谢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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