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言语的瀑布中目眩神迷

翻看近日的《检察日报》，忽然看见张建伟教授撰写的专栏文章，不由得一览为快，而有幸聆听张教授授课的8个多小时便又历历在目。

　　2010年4月底，扬州市检察院组织了全市近50名检察干警到清华大学参加高级培训。4月28日是张建伟授课，课时一天，上午是《检察工作中证据的运用与判断》、下午是《诉讼过程中的难点问题》。题目看似相当理论，大家备足精神上课。

　　张教授提前了十分钟进教室。这似乎是清华的一个教风，所有的老师都会提前到教室。知道张教授是清华大学的教授，但第一印象感觉他相当年轻。整整一天，他都是站着讲课，似乎这样更宜于表达。

　　课件是配字图片。第一幅图片文字标明“诉讼乃运用证据的艺术”，这似乎是张教授要申明的主旨。毫不夸张地说，听张教授的授课就是一种极大艺术享受。在一天的时间内，粗略算了算，张教授引经据典，《史记》《老残游记》《聊斋志异》《盛世危言》，古戏文、古小说，俯首皆是他的素材，可套用一句现成的比拟，这些诗词歌赋似乎都是他的熟人，纷纷向他点头。张教授又具讲演之才，抑扬顿挫，极具音韵之美，而他的口才似乎也不是先天形成—有时候，你会发觉他侃侃而谈忽然顿住了，而这种顿是一种特别的顿，似乎他的思维已经走到了前面，而言语一下追之不及。你刚有些担心，可忽然，谈话又流畅了，而且比你想像得更为流畅，仿佛积聚的流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言语瀑布。最记得讲昆曲《十五贯》，张教授吟咏剧本台词，起转承合的拍子，和着他忽仰忽俯的身形，真的很有意思。

　　这一整天，张教授不停顿地侃侃而谈，语言是如此流畅、优美，而富有逻辑，录下来应该就是很好的文章。以他的语速，这文章的幅度可真够长，记录下来完全可以成为一本薄薄的书。上午下午的课都超过了时间，中午本该11点半就下课，张教授却一直讲到了12点钟，他讲之不倦而听者有趣，真愿意再多听一些才好。

　　张建伟在授课中，引用的中国古典文献是特别的多，外文资料也不绝于耳，刚刚听完“之乎者也”，又转而“ABCD”，讲授者的转换是如此自然，而听课者只觉目眩神迷。

　　张教授是讲证据的，自然少不了要提著名的阿加莎小说《尼罗河上的惨案》的波洛探长。张教授讲到学生时代极爱读侦探小说，令我想到自己小时，深夜在卧室看《霍桑探案集》，又爱看又害怕。张教授为“刑事司法难题”配图配文的“瞎子领路”，文为《圣经》耶稣对法利赛人说“他们是瞎眼领路;若使盲人领路，二者必皆落入坑中”，图则标明是16世纪尼德兰最伟大的画家彼得·勃鲁盖尔作的油画—将多种文化融会贯通来讲法律，不能不让人耳目一新。

　　张教授将古今中外案件对照来讲。在讲解了著名的清代杨乃武与小白菜案后，又引出距该案20年后法国的著名错案—德雷福斯案，因为看过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对这一在小说中起着很大引线作用的案件略有所知，而经张教授一讲，始知起末，不亦乐乎;张教授讲到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在总统选任后终身任职，以自己的智慧推进法律的进步，正和前段时间看的《沃伦法院》得相印证，不亦乐乎。

　　在张教授的讲授中，英国诗人约翰·多恩(1572B1631)的《丧钟为谁而鸣》成为对现代刑事诉讼的两大假设“无辜者假设”“涉讼人假设”的解读;乔治·奥维尔的诗和林肯的名言两相印照，让人对法治的理想国充满向往;法国著名律师勒内·弗洛里的几句话，更是司法执业者的警钟:“公正的审判是不容易的事情。许多外界因素都会欺骗那些最公正、最审慎的法官。不确切的资料，可疑的证据，假证人，以及得出了错误结论的鉴定，等等，都可能导致对无辜者判刑。”

　　张教授更将现实司法中存在的司法公信力缺失、杜之不绝的刑讯逼供、超期羁押、审判流于形式等十大司法难题，一一细加剖析，并提出遏止刑讯的“鸡尾酒疗法”、防止超期羁押的“人身保护令”制度。关于审判程序，张教授在自己所著的《司法竞技主义:英美诉讼传统与中国庭审方式》中强调，“当一项相关系到千万人命运的制度要被考虑确立时……对这一制度的合理性及其运作效果上的实际可能性提出的任何质疑都不是没有益处的……更要问一问我们立法和司法要达到的法律目标和维护的法律价值究竟是什么。”作为法律人，法律知识是重要的，而法律理想、法律信仰尤不可失。

　　听张教授授课，感觉做老师是幸福的。他可以将自己的学识、思想传播给很多人，而这些知识和思想也许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也感觉到做学生是非常有福气的，即使是短短一天。张教授提出的“专业人员”不专业，则让我警醒，在现阶段，我们是以司法考试作为一道门槛，但实际司法考试只是法律执业者的最低门槛，如果不专业，通过国家资格考试，也只会是徒有虚名的律师、法官、检察官。

　　张教授的座右铭是: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初看并不解，后来知道是《论语》中的话:“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最近在看《论语》，原来《论语》是如此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