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初春,新冠肆虐,工坊闭歇,教塾停课,人皆蛰居避毒。 四月,疫情渐退,肆廛酒馆复业。予读工部梓绵之诗:“青山意不尽,衮衮上牛头。无复能拘碍,真成浪出游”。顿生踏青之意,说来惭愧,梓州草堂,近在塌侧,竟无以瞻仰。今禁远足,携妇将雏,亲子郊游,正合胸意。 人间四月,天清云闲,花繁叶茂,悦山乐水。绵三之间,路阔人稀,合七十程,眼瞬即至。诗圣依归时,梓州牛头山,尚立城西郊外。子美或远眺,或近攀,数上山寺,乐游不倦。今亦是城区公园,中心繁喧之地。 梓州之荣,始于唐至德间,贵为剑南东川节度使首府,辖绵渝泸十二州,比肩西川成都。李白绵州昌明人,开元初往来旁郡,留梓州从蕤学,岁馀而去。宝应中,杜甫流寓梓州,居一年另八月,遗诗百五十首。一仙一圣,同为诗宗,悦左绵山水,放歌咏怀。绵梓大地,染色增辉,留具仙圣之气矣。 抵公园,步门槛,当道而立乃梓州七景之首:石柱盘龙。唐梓州有井,屡出五色烟,显王者气。官府惊惧,作五丈盘龙石柱塞之,剑南节度使悬大纛旄麾于上,为一州之镇,东川遂宁。工部曾见之物,传存至今,殊实不易。 有三五人群,熙来攘往,一道石阶天梯,直达山巅。至顶,见诗圣广场。中立杜陵石像,长袍宽袖,着书生帽,左手拂背,右手持前,远望中原,蹙眉紧目,饱含忧患。北有古色庭院,曰杜甫草堂。前院杜甫生平馆、中庭诗史堂。皆青瓦白墙,红檐紫柱;亭廊互接,轩榭相衔。 予见后庭有园,草木扶疏,绿林掩映,花浓院静,竹细池幽。与杜陵诗境,甚是相符。悠然坐下,冥思定静。阅诗圣生平,慨叹之极,潸然有泪:少陵才气,直冲斗牛,诗艺精湛,忧国忧民。世乱为客,乏傍身之技。路难悠悠,少俸禄之银。苦情悲催,命比纸薄,颠沛留离,宛若飘萍。 予曾游浣花溪杜甫草堂,借成都之利,占三百余亩。建筑辉煌,园林精致,建制规模纵王侯将相,亦不胜有。惜诗圣,天下之大,难得一茅屋安身。叹如今,草堂之盛,建得广厦表兹念。 诗圣广场之南,设一茶馆,梓州生民,络绎不绝,转山品茗,劫后惊魂。今朝病毒无情,公然夺命。加之世道动荡,寰宇不宁。深昧杜陵逃难惶惶之心,战地之民欲哭无泪之情。 山顶之地,有一高台,高台之上,有高楼焉。唐风古貌,七层宝塔。临柱观瞻,曰梓州阁。梓州人文,尽熔一炉,潼川风雅,束之此阁。登楼环望,三台城阙,尽收眼底。想杜陵当年,登牛头山亭,路出双林外,亭窥万井中。 那山那水恰如是,此亭此阁成追忆。梓州之于杜甫,恰旋流中一桃源,聊以安身,暂得立足。苟全性命于乱世,慰藉身家之残喘。诗圣之于梓州,如流星之遇江海,闪烁之光,恒而弥远。提笔诗书江山远,流寓天地清风在。 牛头山不高,有圣人留焉,万古飘蓬一诗客。 梓州阁末名,若诗史宛在,千年羇旅两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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