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水云寺”,狮子峰下这座依峰而建的小寺院,也越来越出名了。这座小寺院出名不只是因为寺里有一块神秘的心经碑,还因为自从唐代建寺以来,就有岳飞、朱元璋、张居正等历史上大大有名的人物来这里参拜过,而且从万历十年(公元1582年)正月十六日开始,每十年一次,旨在祈福苍生、切磋武功、选出“武尊”的“盛武斋会”,被慈圣皇太后李太后定在这里召开。 当年,水云寺的方丈紫柏尊者,经过与崂山道士霞飞真人大战了三天三夜,终于以心经碑上悟出的“六十四路易天剑”中的“往来井井”一招,将霞飞真人困住,最后,一指点中霞飞真人的肩井穴,让其手臂动弹不得,赢得决战,成为了“盛武斋会”的第一位武尊。从此,水云寺,甚至珍珠泉和狮子峰在武林之中就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 水云寺的寺门很简单。门框是由依着狮子峰的岩壁搭起的三个石梁构成,其中做门楣的那根石梁的一边深深地嵌入狮子峰岩壁。门板是由几块厚重的榆木板钉成的,圆木门轴固定在靠狮子峰岩壁的那根石梁上。门楣石梁上的“水云寺”三个阴刻的古篆字显得格外的庄重古朴,门框石梁两侧有一副楹联:上联是:“门前二株龙爪槐仁心佛性,风中欲静。”下联是:“寺旁一方珍珠泉明理知情,月下如镜。” 寺门旁边两株近千年的龙爪槐,由于那珍珠泉里不断升腾的水汽的影响,就是在冬天也还是虬枝苍劲,绿叶繁茂。寺内外到处是百年以上的桃树和梅树,其中,红梅、照水梅、绿萼梅,梅香悠悠。 寺门口有块巨大的山石,石旁有口古老的水井。从水井走上五级石阶,有数十间偎依着山崖而建,错落有致的石房。分别是客堂、斋堂、僧房。顺着崖壁蜿蜒地走八级石阶,就来到了珍珠泉边一处较开阔的雕廊环抱的庭院。这里有大雄宝殿、钟楼、鼓楼、藏经阁、后殿和达摩殿。环廊尽处是达摩殿,而悟明方丈的方丈室,是紧挨着达摩殿旁边的五间青瓦顶石房最东面的一间。 这达摩殿正处在狮子峰右下方,达摩殿的小半边凌空在如圆镜般的珍珠泉之上。达摩殿里除了一尊唐代三丈高的达摩铜佛外,就是那块高三丈、宽一丈的心经碑了。心经碑前,众僧人可以揣摩碑上的武功,也可静坐修禅,因此,达摩殿是水云寺众僧平日里最喜欢待的地方。特别是,一到冬天,这珍珠泉的水面上经常被潆潆的水气笼罩着,从达摩殿里看出去,总给人以时隐时现、幻化莫测的感觉。每当天气晴好,阳光灿烂的时候,这珍珠泉里又会升起一道奇异的彩虹,飞入达摩殿里,盘绕在心经碑上。 万历三十年(公元1602年),正月初一寅时,外面又开始零星地飘起了雪花,夜色一片漆黑。 同往常一样,水云寺里,每天第一个起床的是一个从小就在水云寺里长大,但紫柏尊者和悟明方丈一直都没给他剃度的小和尚。这个小和尚十岁的时候,还按照水云寺谱系中的“一苇渡江,祖道联芳;二王不尊,悟慧明心;三桂花开……”,给自己起了个“慧”字辈下面的“明”字辈法号,叫自己为:“明心和尚”。可是水云寺里的众僧人都笑话明心和尚,各个都摇着头,说他不是“明”字辈,而是更下面的“心”字辈,而让众僧没有想到的是,明心和尚不但不反对,反而还很认可。有时竟然自己还说,自己是“心”字辈的明心和尚。 今天,明心和尚半夜里就醒了,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了,闭目躺了许久,眼前又闪现出:“黄昏时候,自己正从井口打水回来,远远地看到,去曹溪找憨山大师已经半年的紫柏尊者匆匆回来了,身旁还跟着一位身材魁伟,穿一身破旧灰色粗布僧袍,头戴一顶斜沿、尖顶的大竹斗笠,来去无声、踏雪无痕的老和尚……”。 明心和尚从来都没有这样不安过,心中仿佛有什么,始终放不下,并且,反复不停地想着紫柏尊者和那位老和尚。徐云霞迷迷糊糊地想着想着,心里忽然觉得,晚霞中,看见的那个老和尚,肯定就是那个紫柏尊者常常提起的憨山大师。明心和尚记得,曾经听众僧人说,这憨山大师当年的功夫比师祖紫柏尊者的功夫还要高明几分呢…… 明心和尚就这样,越想越睡不着了,心里不停地念叨着:“一晃自己都二十岁了,等天亮了,紫柏尊者和那个憨山大师就会来告诉自己的身世,告诉自己为什么不能剃度出家的原因了。那时,萦绕在自己心头十几年来的疑问就要被解开了,到时自己就能抛开一切,不再执著于无实无幻之自身及俗世之事物,得以解脱,断绝烦恼。阿弥陀佛,心虽不专住于无我所缘,然一切法,无自性实有成就,皆如幻化……” 明心和尚想逼迫自己再睡一会,但是此时,他全身发烫,口渴得厉害,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索性准备起床了。 明心和尚穿好了衣服,悄悄溜出了僧房,点上了一个写有“水云寺”三字的油纸灯笼,沿着崖壁,踏着厚厚的积雪,向斋堂走去,嘴里还哼唱着,紫柏尊者教他的一首无名词曲: “谁知打破渔人梦。烟霞曲。隐龙宫。钟梵喧喧震太空。闻声几个解入流。万劫根尘当处融。运笔端。凭觉观。念未生时谁所判。和盘托出与人看。始是英雄豪杰汉。咄咄咄。勿漏泄。落霞孤鹜两俱绝。水色山光一镜悬。通天别有超情诀。” 明心和尚来到了斋堂,先点亮了斋堂里的小油灯,又拾起灶旁的一根细草棍,拨亮了灯芯。那灯芯的火苗陡长,发出吱吱的响声。摇曳明亮的灯光下,只见那明心和尚,瘦瘦高高的身材,黑色对襟袄外罩青布僧袍,头发绾起,以竹筓横贯,梳成发髻,一张国字脸,面色略显黑黄,双颊泛紫,鼻梁高挺,单眼皮,眼睛不大,目光纯净,一字剑眉,眉心有颗心形的朱砂记。这是一位看上去,长相不太起眼的小和尚。 明心和尚从水缸的木头盖子上,拿了个葫芦做的水瓢,揭开盖子,捣碎水面上的一层薄冰,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带有碎冰茬子的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喝完觉得还不够,又舀了一瓢再喝了一半,觉得一股冷流直冲心底,身体里的那股燥热之火,一下子被压了下去,头脑也仿佛清醒了许多。 明心和尚稍微整理了一下斋堂,便又像往常一样,开始忙着点火、烧饭。明心和尚先淘洗了一大锅附近村民送来的杂米,并加了大半锅水烧起粥来,然后,又在锅子里放了个大竹屉,将一些咸萝卜干放在竹屉上蒸起来,作为早菜。最后,明心和尚还特地给紫柏尊者和悟明方丈及新来的憨山大师,煮了一小锅黄米粥,而这些小黄米是附近徐家村里明心和尚的亲戚特地送给明心和尚吃的。 至于那个悟灭禅师,明心和尚已经好久没有给他煮黄米粥了。因为,明心和尚最近心里对他非常地讨厌。明心和尚总觉得最近那个悟灭禅师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只是心里觉得,悟灭禅师的双眼背后,好像又多出了一双眼睛。而且,总是有意无意地问他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如:“你是哪里人?”、“你还记得你妈吗?”…… 外面的天色还是漆黑一片,明心和尚利用这煮粥的个把时辰,带了一大袋,昨天众僧人吃剩下的剩饭团,一个人又趟着雪,来到了珍珠泉边的一处环廊,脱掉了僧袍和衣裤,悄无声息地跳进了珍珠泉里。不知道为什么,明心和尚觉得,天气越是冷,而珍珠泉的水温却感觉上越是温暖。而今天,珍珠泉的水就更显得温暖了许多。 十年来,明心和尚每天如一日,按照紫柏尊者的“自然放松,全体舒泰,以意行气,收敛入骨。”的心法,练习在水里憋气,并用意念控制自己的心跳,使自己在水下的憋气时间从一开始只是一袋烟的时间,到现在的一顿饭的时间,有了非常大的提高。 在珍珠泉,明心和尚跳下水的地方,早有一条六尺长二尺宽的银色大鱼在水里游荡。那条银色大鱼见明心和尚入水,便开始围着明心和尚游个不停。明心和尚用手摸了一下大鱼,就把带来的剩饭团撒给了大鱼吃。然后,自己按照紫柏尊者教的方法和要求,在水里先练一会憋气后,再练用腰身的慢慢旋动,将身前的水压到身后面,而且要做到,全身“一动无有不动,节节贯穿。”这时,那条银色大鱼也吃完了饭团,便开始在前面带路似的慢慢游着,而明心和尚也如鱼般扭动身体,慢慢地、静静地在水底悄无声息地潜游着,有时觉得自己也变成了那条银色大鱼,有时又仿佛自己与珍珠泉水融为了一体…… 十年来,那条银色大鱼每天都把明心和尚带到水底一块高三丈、宽一丈的大石旁。那块大石的下面有条拳头那么宽的石缝。这里水流很急,珍珠泉的水在快速地流入那条石缝里。奇特的是,在那石缝的里面,也有一条同样大小的银色大鱼,每天都拼命地想逆流游过来,只是这石缝太窄了,两条鱼只能隔着石缝,不停地始游来游去。 十年来,明心和尚面对着这块跟心经碑一样坚硬的大石头,想了很多办法,比如:用棍子撬,用斧子砍,用石子塞等,始终都无法让那石缝变大一些,更无法让那两条大鱼相逢。 明心和尚也曾把这件事告诉紫柏尊者,想让紫柏尊者帮助自己将那水底的大石头挪动一下,却只得到了紫柏尊者的一顿说教:“阿弥陀佛,分者欲合,合者欲分,分分合合,存于一心。”明心和尚再也不向其他和尚提及这事,只是觉得,这两条银色大鱼终有一天会团聚的。 明心和尚今天又无奈地看着,两条银色大鱼隔着石缝不停地扭动着身体,拼命地摆动着脑袋,心里暗暗发誓说,我一定要想办法,让这两条大鱼早日相逢在一起。 明心和尚一边想着,一边潜游着,当明心和尚第二十九次浮到水面换气的时候,不经意地瞥见达摩殿的屋檐上倒挂着一个黑色人影,那人影随着风微微地晃动着,好像在向达摩殿里偷窥,而达摩殿的窗户里,突然灯影开始变幻,人影也开始慢慢地移动,似有两位高手正在准备交手过招。明心和尚正要看个究竟,但只是一眨眼,屋檐上的那个黑影,一个纵跃,便消失在屋檐后了。此时,达摩殿的窗户也打开了,隐约还能听到掌风指啸之声,顷刻便又无声息。忽觉得有人在小声说话,心里不觉特别好奇,竟然一反常态,悄声潜游过去。 明心和尚游到达摩殿下,将耳朵贴在石壁的缝隙上,仔细地听着。只听达摩殿里,紫柏尊者在与一老者,估计是那憨山大师,在轻声地说话: “房上人的功夫实在不弱,好像也有所察觉,已经走远了。” “阿弥陀佛,刚才房上那人轻功很好,若不是房上有雪,根本难以发现,估计这人绝对不是你们水云寺里的弟子。” “近来,江湖之上,腥风血雨,这也见怪不怪了。” “紫柏尊者,刚才,我们动手前说到哪里了?” “你说,那明心和尚的真实身份是二皇子朱常溆。” “阿弥陀佛,对了,你说,锦衣卫指挥通知王天瑞要你和水云寺众僧,保证太子的生命安全,这是真的吗?” “憨山大师,锦衣卫指挥通知王天瑞说这是慈圣皇太后李太后的意思。”紫柏尊者将声音放低了说道。 “是谁要杀太子啊?难道是万历皇帝极度宠爱的那个郑贵妃吗?”憨山大师的声音也跟着放得很低,轻声地问道。 “这个难说,不过郑贵妃的确是要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结果正像首辅沈一贯预料的那样,没有得逞,结果恼羞成怒,要杀太子朱常洛,这也是有可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