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词里的中国人

—一位改革开放初期农民的记录

李甜

家里陈旧的橱柜中，藏有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它卷着皱巴巴的角儿，里面全是些龙飞凤舞的句子，曾给小时候的我造成很大的阅读困难。时至今日，当我试图解读时，依然如整理古代文书那样踌躇于其中的部分字句。因为它的平凡，这本笔记本被我漠视了二十多年，直到我长到父亲（李光友）曾经拥有的年龄，才忽然意识到，这本小册子里面装的是父亲的青春岁月。

这是父亲唯一保持至今的系统文字记录，有歌词曲目，有名言警句，有对“人民日报”几个字的临摹，有时代色彩浓厚的革命口号，夹杂着后来不断添加的只言片语和计算公式，纸面上交错了圆珠笔、铅笔、红墨水和蓝墨水的痕迹。透过水渍弥散的纸张，仿佛可以听得见岁月的低鸣，看得见青年的心路。

笔记本里收录了三十多首歌词，除了部分残缺外，大多数保存完整。大部分为电影插曲，还有一些戏剧、民歌、电视剧主题曲和流行歌曲。除了那些曾经耳熟能详的歌曲外，也有像《龙船调》、《回娘家》等较为少见的地方民歌，读起来很是有趣。日本故事片《排球女将》的插曲《燃》（燃烧！扣球）曾经红极一时，父亲用汉字“音译”了日文歌词，估计这也是当时中国青年学习日文歌曲的常态。大多数歌词转抄于朋友看电影时的现场记录，部分抄自《大众电影》等杂志，在抄写的过程中，自然免不了出现一些谬误，甚至有一些创造性的改动。


时代性是这些歌词的最大亮点，如《烦恼的苦事》中的主人翁，一开始“孩子哭老婆闹，真是乖乖不得了，哪有心思去干四化”，后来从结婚压力中渐渐解脱出来，转身变成“夫妻一心干四化，幸福生活乐淘淘（陶陶）”。在电影《莫让年华付水流》 插曲中，表达爱情的关键性一句“拨动那爱情的心弦，扬起那希望的风帆，趁风华正茂，莫让年华付水流”，在父亲的笔记本中却被有时代特色的“为了现代化中国崛起，朋友啊，莫让年华付水流”所替代。通过这些散发浓厚时代色彩的歌词，可以窥见一位改革开放初期农村青年百般交织的情感和那颗年轻心灵的跳动。我不禁对这位初中毕业即回乡务农的普通农民充满敬重之心，对于他们这代人有了更多的理解之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