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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词创作经验的访谈和分享
8 Z0 F* y( k4 S7 ]& t& K9 n1、歌词和现代诗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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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由我来挑选今天穿的衣服,我会选穿睡衣上台。穿一件睡衣那种舒适的状态,就好像一个创作者写他最喜欢写的歌词,在创作时达到最挥洒的状态——以一种最自然、最无拘无束、最不需要修饰的状态写东西,这东西才会有真正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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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自己是穿着一件“睡衣”进入这个词海的。我在大学读中文、英文和翻译,通常最理想的职业是中文、英文老师或翻译,但我有一个很大的志愿——成为一个填词人。这个愿望在中学时期已经有了。大学毕业之际,很多人都问我:“你毕业之后想做什么?”我说,我要做一个填词人。* o9 f6 I# c% [9 s* U0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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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有说我入行时穿的那件“睡衣”是怎么回事——我刚入行时有很大的抱负,希望可以凭我的歌词,令歌词进入到文学的殿堂。当时我很喜欢现代诗,想着用很多新诗的手法替歌词添砖加瓦。今时今日回想起来,这个幼稚在于,文学的殿堂不是一个由某一批人去建起的神物。当年的我没必要执著地认为歌词不是文学,只要尽量努力在这块土壤上深耕细作,(就能)令它能够进入文学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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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7 G" n8 A' G2 E7 I- X怀着一颗特别功利的心去做一些东西,结果会失去生命力。凡是我很想写得变成文学类的(歌词),通常出来后就只能得到一般纯文学的命运。初初尝试在词海里胡乱游泳,第一首可以令我有机会的歌叫《吸烟的女人》。它是我自己第一首能上榜的歌,试了那些所谓的现代诗风格。今天再看这一类作品,会觉得出发点是好的,但水平却偏低,还有大量可优化空间。它当时招来很多算是激烈的争议,负评比正评多了挺多。8 g8 C' I' r7 I/ g b; l# @* B9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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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很容易不甘心的人,“不甘心”这样的性格也有一个优点:只有不甘心才可以不断成长。当时我不甘心,但这是我成长的一步。我终于明白,歌词和现代诗原来是不同的,歌词是用来听的,而不只是用来看的。我开始知道,歌词是文字和音乐的一场完美结合,一场如鱼得水的婚姻关系;歌词要适合旋律,符合“音”。粤语歌的框架真的很紧,在符不符合“音”之间,不存在一个“都还马马虎虎符合”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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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X+ ~6 ]" a* m2 r接下来,对我在这个“海”里的“仕途”很有帮助的歌是《别人的歌》和《传说》。这两首歌是我非常少数的有动机、有计算地策划出来的一场“阳谋”。《别人的歌》讲夜店歌手题材,写这个题材是希望可以引起整个唱片业人士的关注。《传说》用了很多文言文,混搭一听就知道我在讲什么的白话文。当时那么精心以及幼稚的我写了这两首歌词后,在一张纸写上了四个大字,用来警醒自己。那四个大字可厉害了,说出来又不好意思——“身价之作”。显示出“我很值钱”。值钱在哪里?如果你批评我用的那些现代诗是朦胧诗的话,我证明我会写你能听懂的东西,而且我还会文言文加白话文哦,这两样东西很难,都会的人比较少。如果你说面对市场要做一些上口入心的歌,《别人的歌》就是样板。做了这两首歌之后,1985年,我有了第一首发表在唱片里的歌,到现在(差不多有30年)。$ K5 I- O! z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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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十年对于我来说,主要是知道了想增加歌词传唱度,增加在这个市场的生存能力,必然要学会一些与它和谐共融的本事。譬如要会写一样在歌词界很重要的东西——Hook line(注:令人着迷的句子)。在这个阶段有个特殊现象:Hook line是所有副歌的第一句。另一个特殊现象是,所有歌到了副歌那里都会莫名其妙地情绪很激动。大家看一下歌手唱歌时青筋都显现出来的那一句,大概可以感受到。所以在第一个十年,我在学习如何可以在一首歌需要“现青筋”的时候,可以给到(歌手)一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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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 |' [5 Q6 X; B$ Y1 f这其实是一种语文训练:造句要容易记,比如押韵,这就是一个金句。到今时今日,有人说我是一个金句王,谦虚的时候我推让下,比较诚实地面对自己时我绝对接受。金句分几种级别,第一种就是听上去易记的,比如要押韵,不要有多余的字,没道理的东西押到点韵别人也会觉得“哟,有点道理啊”。但《一代宗师》里也说了,除了面子,还有里子。面子一般都是歌词的Hook line。我写过很多Hook line。我收到一首歌,就能知道它大概的功能是什么。有很多歌一听就是用来Hit的,那么最容易想的东西是什么呢?这个世界上,最容易上口的一样东西就一个字而已——“爱”。所以这个歌的Hook line从技巧上很容易记,就是“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然后中间是残酷的爱。这就是初步构成的一个金句,也是我从这个行业学习到的一点:写一些简单、易消化的歌词,但它又可以帮这首歌拿到一些面子。至于“里子”是什么?金句的里子当然就是里面的内涵。最金的金句就是你写了一句话,可以让一个本来打算自杀的人听完之后,即刻申请去做社工。这很难。在头十年内,我很努力地在学习技术性的问题。 m( r7 S* q; m# W& u%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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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8 e: v4 X% m* e9 s2、填词是戴着镣铐跳舞 H9 H# x4 ], w- |,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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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R, r- Z% V; x3 q( b第二个十年,我想用写给陈奕迅的一句歌词形容,就是“找到了一个天堂就少一个方向”——在市场和我自己的满足感上都得到成功的时候,就好像在一个天堂里。但我经常强调“不甘心”这三个字,即使是上了天堂,你仍然要找第二个天堂。转变其实是很自然的。随着一个负责任的创作人的成长,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有所不同、关注的题目更加广阔时,只需要听从内心的呼唤,就会产生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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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的现象不外乎明或暗恋、表白等等,然后又日久生厌,最后就分手啰。但只写到这个现象,会让我觉得可惜了点。我希望在任何爱情或生活的现象里,都可以看到我们说的“生存”,然后是“生活”,再高一级就是“生命”。我希望可以从一首情歌的现象里观照到生命是怎么一回事,把任何题材都写出一种哲理。在我的第二个十年,我希望把很多我自己从真实的人生和书本中看来的东西写进歌词。我希望可以把我接下来的作品都归为“哲理歌”。2 D: b8 [2 ?, e) L0 i) Z4 `' V,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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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期间出来的作品就好像止痛药一样,比如刘德华的《常言道》。《常言道》里每一个La La声都是金句,成排止痛药就摆在你面前。但在这个世界上,变成一个煲药党就会让人感到害怕了。你直接在那里讲道理,通常就会很赶客。8 c; n. B' F' B- F4 L1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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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会了解到,单提供止痛药没什么作用,其实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止痛药的配方,且知道痛是如何解决的。举个例子,每个人都知道止痛之道就是“面对”、“接受”、“放下”、“自在”。但如果现在在座某一位人士非常痛苦地跟你说:“不如你放下吧。”我的本能反应就一定是:“切,我都知道,还需要你说吗?”如果我不能掌握一个比较聪明的办法来说“阿妈是女人”(这件事)的话,我就觉得还没有做到自己认为最理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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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 g5 A7 }/ P# q# n( w到了这里就进入第三个十年了。我发现我需要掌握、学习很多真能感动别人的方法来说这五个字:“阿妈是女人。”这是非常不简单的。“阿妈是女人”还有什么其他说法呢?“放下”“自在”还有什么其他说法?这件事其实也跟词海里的生存能力有关系。1 N& A8 Q7 `$ ~/ H, N!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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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十年的末期,我发现,要说“阿妈是女人”,首先你要认识这个世界比较立体的面目。任何题材,扁平的写法就是告诉你:“我们做人要做自己,不要跟大队,不要成为羊群中的一只羊,这样做是没有性格的。”但人生哪会这么简单呢?游过人生大海之后,你会发觉,就算(世界)任你走,没有一条界线在那里,你自然也会因循一点东西。在写歌词这方面,到了今时今日,少押一点韵我都不敢。其实没人说过歌词为何要押韵,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识货的人并不是那么多,很多时候他们的标准就是:“押不押韵啊?这都不押韵吧?证明一代不如一代了。”我为了我自己这个年代而争光,所以我一定要坚持押韵。( v1 e" H5 a6 C( m+ W6 U# P, @& j0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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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任我行》的时候,写“任何一个人,千万不要跟大队走,别人做了的你不需要再做了”,这就是扁平啰。这个世界哪里有这么简单呢?我不希望有另一种极端的扁平,就是每个人一定要与众不同。当你刻意去与众不同的时候,也是从另一个途径去依从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因为你经过计算,知道与众不同可以让我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所以在写《任我行》时,我希望可以让人感受到,在“任你行”和“绝对和这个世界相反的路径”之间,其实是没有一条绝对对或错的路,走每一条路都有不一样的收获和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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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啊走,现在我第三个十年的人生也已经过去了。这三十年,作为一个填词人,玩着这个游戏,游着这个大海,我想说一些我得到的收获。比如歌词必须为旋律服务。旋律的长短、情绪,其实已经给了我一个框架。一首很轻快的歌,很难写一个很伤感的题材,不然唱出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广东歌99.9999%都是先有旋律,后有歌词。如果这个框架是浑然天成的,我们需要浑然天成地配合它。这个游戏训练了我思考、联想的能力,练足三十年,非常好。(填)歌词好像是一只脚被人上了一条镣铐,(怎样)戴着镣铐跳一场很漂亮的舞?长期的训练后,我想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时,希望可以找到一千种、一万种方法来表达我最想表达的核心精神。如果天上掉下一条锁链,我可以反过来学会拿起这条锁链,把这个框架变成我心目中最理想的一副蓝图。第二,我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非常懂得品尝孤独的人。写歌词是不可能找人帮忙的。在自己三十年里不断写、发掘问题、找寻答案的过程中,我会知道怎样做自己。我从事这个孤独的行业三十年了,我认为自己可以比较享受一个人的真正好处——不是真正一个人的时候,你不会真正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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