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权，版权，引起多少争议？独立音乐人“争权”的前世今生

如今在国内独立音乐圈里，最有版权意识的音乐人个体，是李志，而拥有最多独立音乐版权的公司，是摩登天空。近日，南方都市报专访李志经纪人迟斌、摩登天空的老板沈黎晖，以及曾为一些独立音乐人处理过版权问题的资深乐评人张晓舟。或许从李志这些年的维权经历，以及摩登天空处理在线版权的态度上，我们大概能判断得到，今天的独立音乐版权究竟有何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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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个普通“争权”案例
必须主动提出要求，每张专辑拿到了3000元

去年，乐评人张晓舟告别媒体圈，进入摩登天空任职艺术总监，并重启了摩登旗下子厂牌BAD HEAD。随即他签了五条人乐队，并在今年初给他们推出了全新专辑《广东姑娘》。

就在几个月前，张晓舟拿着手机在闲翻，无意中发现网易云音乐上能听到五条人的全部作品，包括签约摩登后的这张《广东姑娘》。他很清楚，无论是五条人还是摩登天空，都没有给过网易云音乐任何授权。

于是他马上拨通了网易云音乐负责人王磊电话，质问这是什么情况。但这件事最终并没有引起任何纠纷，他们很快就在电话里达成共识——云音乐以每张专辑3000元的价钱，支付五条人三张专辑的授权费用，使用期为1年，总价不到1万。

这看似简单的一次维权过程，在国内独立音乐圈里其实并不多见，愿意主动去为自己争取版权利益的独立音乐人，更是少之又少。

自从去年国内几家音乐APP平台掀起版权战后，音乐版权的价钱就不断飙升。有消息人士透露，如今一家APP平台每年要支付给音乐公司的版权费，已经过亿。相比之下，张晓舟给五条人争取回来的那9000元版权费，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当然，这笔过亿的版权费，最终落入的还是那几家拥有海量版权的大型唱片公司，跟独立音乐圈几乎没有太大关系。那在所有人都说音乐版权越来越值钱的今天，独立音乐人究竟能通过版权获得多少回报？这问题之前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多人重视，甚至包括独立音乐人本身。

在国内，大部分独立音乐人都是个体户，没有签约任何公司，譬如左小祖咒、周云蓬、小河、李志等等，这也是造成独立音乐版权太过杂乱，无法系统处理的最大问题——音乐平台很难、也极少会去主动联系每一个独立音乐人，向对方要求授权。

而像张晓舟给五条人争取版权的这种案例，其实也是圈内最普遍的现象，无非就是发现某个APP侵权了，音乐人就主动联系他们，要求他们下架，或者支付相应的版权费。如果音乐人没有主动提出要求，平台方也就能免则免了。


2-
一场典型“争权”案例
从“撕逼”到合作，每一步都不容易

李志经纪人迟斌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说，其实如今平台方的重视度已经比早年好了些，至少你联系过去，对方还愿意支付相应费用，如果早在五年前，平台的处理方式是宁愿把你的作品下架，也不会给你一分钱。

发公开信，音乐网站都下架了他的音乐

2010年左右，李志已经发了6张专辑，在国内民谣圈里早已名声赫赫。那一年他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在网上发公开信，谴责虾米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长期提供其音乐作品的收费下载。
那时候，各大音乐平台也刚起步，版权意识都比较薄弱，即使在主流音乐领域，这些平台上也充斥着大量盗版，更别说独立音乐版权。而虾米音乐与其他平台不一样的是更为注重独立音乐的推广。
年少时组过乐队、热爱摇滚乐的虾米创始人王皓，曾经希望能通过付费下载的方式，给独立音乐人带来一定的创收。但可惜，在实际操作上并没有王皓想的那么简单，当时通过付费下载获得的钱，也最终没有合理地落到相应的音乐人口袋里。
所以当时李志发出这封公开信后，马上引起圈内人的支持，张佺、张玮玮、郭龙、小河、周云蓬、钟立风、万晓利等10多名独立歌手纷纷响应，这封公开信最终变成一封联名公告。
“当时我就跟李志讨论过，发出这封信的后果，很可能会导致整个网络上就听不到你的歌，你能接受这个结果吗？李志想了想说，可以。”迟斌回忆说，那时候他们针对的还不仅仅是虾米一家，也包括其他有侵权行为的网站平台。
不出迟斌所料，最终结果就是包括虾米在内的所有音乐APP、音乐网站，都相继下架了李志的作品。

建个人网站，获得20多万“打赏”

后来，李志的团队就自己创建了一个个人网站，把李志的作品放到上面供乐迷下载，并且首次尝试了“打赏”的方式——就是你下载李志的歌，可以自由选择付钱或不付钱，以及付多少钱。“这个网站开了大概一年半，后来我们统计了一下，获得的打赏金额有20多万。”迟斌笑说，这笔钱让他们这团队生存了好长一段时间。但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网站被相关部门封掉了，没有任何理由。
因为他们打击侵权的态度相当强硬，到了2012年的时候，网上已经很难找到李志的音乐，然后他们自己的网站也被封了，那时候的李志就显得有点尴尬。他的音乐在互联网上没了出口。

开始与平台合作，靠广告提成，一年才340块

那时候，他们选择了跟多米音乐合作，以广告提成的方式来支付费用。但他们很快发现，这种方式不太合理，按合作条例算下来，李志当时所有专辑一年能得到的广告提成才340块钱。所以他们很快就停止了跟多米的合作。

平台主动提出合作——第一次正规的授权合作

到了2013年，网易云音乐上线，因为起步比较晚，云音乐手上的筹码并不多，“网易是第一家主动来找我们谈版权合作的APP，但那时候音乐平台从来没有跟独立音乐人之间有过版权合作的关系，所以云音乐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于是，迟斌就给云音乐算了一笔账，大概计算出他们当时有多少张专辑，每张多少钱的授权费，最终跟云音乐达成了第一次正规的授权合作。
由于跟平台方签了保密协议，所以迟斌不方便透露当时实际的授权费是多少，但他说，其实是很低的一个数字，跟李志的演出身价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那个时候，你能主动提出跟我们合作的这个态度，比之后实际能收到多少版权费的结果重要太多了。”
自从有了跟云音乐的第一个合作案例后，李志跟音乐平台的关系开始有了改善，当然，也因为这两年平台方的版权意识也越来越强。相比每年交给传统唱片公司数以千万计的版权费，这些独立音乐人收取的授权费对平台而言真不算什么钱。

现在版权费到底能挣多少？合起来50万左右

但李志还只是一个个案，他能争取到相应的版权利益，也因为他有一个执行力很强的团队，同时也很早就有了维权的动作。早前坊间就有一个传闻，说李志每年能从各大APP网站上收取到七八十万的版权费，这对于一个独立音乐人个体而言，已经是相当高的数字。
迟斌在接受采访时也聊到这个价钱，他坦言是外界太高估他们了，实际上还真没有。虽然跟音乐平台签订细节的款项他不能说，但最后还是报了个总价，“现在谈了合作的大概有四五家平台，合起来大概是50万的授权费，包括了李志所有专辑，而且是签了三年。”这个数字，对于李志今天的体量来说，确实不是一笔多重要的钱，迟斌算了下：“这笔钱在我们每年的现金收入里，大概占百分之十几到二十吧。”
迟斌坦言，圈里的大多数音乐人，其实都有版权意识，但却因为性格的问题，基本都不太懂得怎么处理这些音乐以外的繁琐事，“他们很难去撕得那么开，据我所知，圈里就没几个像我们这样做的人。我们有时候也会帮助一些圈内比较好的朋友去维权，譬如协助苏阳把他的版权和唱片公司搞清楚，张玮玮说他搞不定版权上的问题，我们也会私下帮他。”

3-
一个拥有最多独立音乐版权的老板的看法
现在谈音乐版权究竟值不值钱，还是比较虚的

独立音乐人要以个体的身份去争取版权，会形单力寡，没有几个能争取到像李志这样的话语权。那如果以公司的规模去维护版权，又会怎样了？如今，国内拥有独立音乐版权最多的音乐公司，就是摩登天空，但作为老板的沈黎晖，却显得并不太在意这些版权能产生多大的价值。
“现在就是一个模糊阶段，早几年是连模糊阶段都还没到，平台方是直接免费用的，现在开始有一些现金版权，但还没到分配机制、计算方式、用户怎么付费。”沈黎晖认为，现在国内的这些音乐平台还在打仗，而且虽然他们都愿意花高价钱买版权，但实际上还没能通过这些版权真正地赚到钱，所以在这个前提下，谈音乐版权究竟值不值钱，其实还是比较虚的。

各取所需 版权资源换推广

上个月，摩登天空去年跟虾米签的授权合同刚到期，他们正在进入新一轮合作模式的探讨中，但沈黎晖的态度是，他们并不会像华纳、索尼这些传统唱片公司那样，纯粹地就拿版权来卖钱。在他看来，现在把版权炒上天价的，主要是那几家传统公司，他们拥有海量的版权，其中包括海外的，这些会更加值钱。“但摩登天空可以不靠版权来赚钱，我们可以通过音乐节、演出等其他渠道来维持。”
如今，在国内的各大音乐平台中，跟摩登天空最为契合的还是虾米音乐，所以他们跟虾米的合作，也会跟其他平台会有不一样的方式，“我们是一种混合的合作方式，包含这些平台对我们音乐作品的推广宣传，还有我们做音乐节他们也有赞助。”沈黎晖坦言，就算对方不愿意给钱，他也照样会把音乐放在上面，因为他需要推广。

特殊个案特殊操作 张曼玉的专辑就不一样啊

去年，张曼玉签约了摩登天空，如今摩登也正在给她制作专辑。沈黎晖说，如果是张曼玉的专辑，那就不是这么运作了，完全可以单独拿出来，以个案的形式跟平台方去谈。也就是说，其实无论独立音乐还是主流音乐，最终的价值体现，考虑的还是影响力。

李志案例 很难复制

至于像李志这样的能以个体的身份给平台授权，并获得一个还算可观的版权收益，在沈黎晖看来也不是一个可以参考的案例。他认为，李志的情况比较特殊，他能争取到这笔钱，很大部分原因是之前的积累，一方面是他有一定影响力，另一方面，他一直坚持在网上不断地骂平台方侵权，其实也会影响到平台方的形象。“所以他收到这几十万版权费，其实还不仅仅是他作品版权的价值体现，其中可能也包括了和解费的含义。”沈黎晖认为，平台愿意出这个钱，可能更重要的目的是改善自己的形象。所以像李志这种案例，在其他独立艺人身上比较难复制。

《南山南》的维权 这是一个必须的态度

但有一点是沈黎晖一直坚持的，就是不会给任何一家平台方独家的授权，所以无论在虾米还是网易云音乐，抑或QQ音乐等，我们都能看到有摩登旗下艺人的作品。可见，这些音乐平台在沈黎晖眼中，暂时还只是一个推广的作用，还谈不上能成为他们的金主。包括最近关于马頔《南山南》的维权，沈黎晖说，这只是一个必须要去做的动作，一个态度，实际上他们也没指望要对方给多少的版权费。

音乐人在版权上得到的回报规则很难清晰

沈黎晖说，摩登天空每年从各大音乐平台和网站上能收回的版权费用大概是三四百万，但他强调，这个收益对摩登来说实在很小，“摩登去年是两个多亿(营收)，所以几百万真的是太少的一个数字，我们做一张专辑也投资一百多万。”而对于摩登旗下音乐人在版权上的回报。沈黎晖说得很明确，这些通过流媒体收回来的版权费，暂时还没法分配到每一个音乐人手中。“因为我们跟艺人结算版税的方式，通常是按国际标准的，我们投了一笔钱，譬如给一个艺人制作一张唱片，投入是20万，要等这个唱片成本收回来的时候才会付艺人版税，所以现在因为好多成本都没回来，而且流媒体上每个艺人作品的价值又很难去统计，只能以一个平均数来衡量，譬如哪张专辑比较红，那这张就拿5000，另一张专辑没那么红，那就2500，这些规则现在都没人定，所以我们在计算方式上规则就很难清晰。”

宋冬野和马頔，半年结算一次版税

以现在摩登旗下发过专辑的最红的两位民谣艺人，宋冬野和马頔为例，沈黎晖说，他们唱片的成本都是很快就能收回来的，所以可以谈之后的版税，“一般是半年结算一次，但主要还是针对实体唱片的销量来统计，流媒体上的版税是没算进去的。”但即便如此，宋冬野马頔他们每半年能拿到的版税，其实也是很有限的一笔钱，相对于他们在演出和其他领域获得的个人收益，也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纵观而言，如今独立音乐人倘若希望能在各大音乐平台以出售版权的方式赚取可观的利润，视乎还为时过早。沈黎晖的观点是，现在平台方就算怎么砸钱去买版权，他们的目的都还不是赚钱，只是为了市场占有率，“所以现在大家还是在两条平行线上，音乐人在这边，平台方是在另外一条线在做这个事，各自的利益还没到交集点。所以我觉得，还是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