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猎

五爷爷住我家对门，是个十分勤快的人。他很和善，看见我放学回家，总不忘说一句：下学了啊！我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他是位头发花白的长者，竟然能如此待我，让我真是有些过意不去，见他空闲坐在门口，便不时地去陪他聊聊天。

尤其是冬季时，暖阳一照，我们爷孙俩一老一小都窝着手，坐在小板凳上。他跟我聊怎么去河西地里抓兔子，怎么用笼子逮黄鼬，说得绘声绘色，我有时听得入迷，常常忘记了吃饭。

爷爷每到这时，总是阴着脸出现在大门口，低低地吼上一声，“还不回来？”我极不情愿地站起来，跟五爷爷告别。爷爷关了门，依然黑着脸，对我叮嘱道：“以后不许到他家玩！”

我以为是爷爷跟他有些私怨，便偷偷地询问爸爸。爸爸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要么拒绝回答，要么就是吼我：“小屁孩，乱猜个什么，也没见对上学这么用心。”

我有些心虚，便不再打听。后来，渐渐长大，开始留意人情世故，发现和五爷爷来往的人净是些小孩子，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比如像我爷爷那一辈儿的人，对他总是敬而远之，有些碎嘴的还不忘冷嘲热讽他几句。

我听不懂大人们的言外之意，只是隐约地感觉很多人对五爷爷成见很大，至于是什么，小小的脑袋瓜里开始天马行空起来。

我想象着五爷爷年轻时可能是个贼，或者是土匪，做了一些对不住大家的事情；这样想着，再看看他高高的个头，利落的走姿，越发地认为我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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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把这些想法告诉爷爷，试图从他那里验证时，爷爷抽着旱烟袋，“噗嗤”一声，笑得差点把旱烟袋摔下去。“你个小小子，脑袋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浆糊！”

那是什么呢？我愈发好奇，缠着爷爷，要他讲明白。最终，爷爷没有拗过我，慢悠悠地讲起五爷爷的故事。

那是一九四二年的事了，当时五爷爷十四岁，活泼好动，很爱交朋友，也因了这个原因，他跟人是自来熟，村里村外一大帮哥们。

日军占领这个地区后，在村子外驻扎了一个团的兵力。五爷爷很爱逮野兔，秋天时，他牵着狗在地里逮兔子时认识了一个日本兵。那个日本兵年龄和他差不多，看见了五爷爷牵着狗，便走过来，看狗怎么抓兔子。

五爷爷斜眼瞧着日本小兵手中的枪，心里扑通扑通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逃跑为好。就在这时，一只灰色的野兔从枯草丛里探出了头，狗眼尖，看见了立马要往上冲。五爷爷狠命抓着狗绳，日本小兵吆喝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地，五爷爷也听不懂，急的那小兵手脚并用地比划。五爷爷看了半天，终于悟出了意思，是让他放狗逮兔子。

他一撒开狗绳，那狗便像离弦之箭般飞奔过去，虽然野兔跑了很远，狗却是紧追不放，一会儿，它就叼着半死的野兔，扔在地上，向人请赏。

五爷爷手拿着兔子，心惊胆战地递给小兵，希望看在兔子的面子上绕过他。日本小兵接过兔子，嘴里又是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就在五爷爷不知所措时，那日本小兵却掏出了一管什么东西，挤出了一些膏状物，手里比划着，好像让五爷爷闭上眼。

五爷爷不敢忤逆，顺从地闭上眼睛，那小兵把膏状的东西抹在五爷爷眼睛上，随后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睁开眼。

五爷爷感觉眼睛上凉凉的，倒是很舒服，那小兵又示意他眨眨眼，他眨了眨，眼睛里顿时冰凉。前几天他得了红眼病，眼睛里总是黏糊糊的，这时却有些舒服。

五爷爷听说过日本鬼子的恶行，本以为这日本小兵给他涂上了什么毒药，他过一会就得眼瞎或者死去，没想到眼睛却越来越舒服，这让他大吃一惊。

日本小兵笑着，提起兔子，走回了营房。五爷爷长舒一口气，牵着狗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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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的红眼病竟然痊愈了。五爷爷心里开始有些疑惑起来，不是说日本鬼子杀人不眨眼吗？怎么还会给人看病呢？

后来几天，日本小兵总是在下午时分来找他，和他一起牵着狗去逮兔子。本来五爷爷是不想去的，但望一望小兵手中的枪，只得陪着。村里人看这小兵，只是玩狗逮兔子，有时还给五爷爷捎来一盒罐头，也十分奇怪，于是有人就传，看来这日本人也不是全坏啊！

那时，日本人实行的是“怀柔亲民”政策，日本军官早就得知小兵的所作所为，却没有加以制止，反而让他喊上五爷爷，来营房里参观。

五爷爷见小兵比划着要去那传说中的骷髅屋，死活不肯，小兵便不好勉强，只是经常和他坐在河边上，高兴了还给他唱个日本歌什么的。五爷爷常常偷偷看着小兵，看他深情时而忧伤，时而欢愉，感觉和自己差不多。

有一天，他们两个坐河边树底下，看狗抓野兔。这时，远处几剁草堆旁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穿着八路军的衣服。小兵前一刻还笑嘻嘻地，此时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眼睛比老鹰还凶狠，他端起了枪，朝着那八路军战士打了几枪。

五爷爷看着八路军瞬间倒了下去，彻底傻掉了。日本小兵像极了发现了兔子训练有素的狗，狂奔着，又吼叫着，喊来了几个日本人，去查看那个八路军。

五爷爷哆哆嗦嗦地躲在一旁，看见那八路军战士还有一口气。可是，小兵和那几个日本人围着他，发出呜呜哇哇邪恶的笑声，拔出刺刀，在八路军战士身上又捅又挖，立时，肠子流了满地。

五爷爷惊愕地看着，恐惧地差点背过气。他很纳闷，刚刚还是一脸孩子气和他一起坐着玩的日本小兵，几分钟后，竟然变成了一个杀人恶魔。

“和日本人玩，还害死了一个八路军，这种汉奸就得人人喊打！”爷爷讲完了故事，恨恨地补了一句。

我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想起了五爷爷那落寞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好长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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