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与“她”,相见恨晚6 x7 S( s$ Z! N# E' 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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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哪位作家的作品,傅雷是有原则的。他曾在《翻译经验点滴》一书里说:“选择原作好比交朋友:有的人始终与我格格不入,那就不必勉强;有的人与我一见如故,甚至相见恨晚,但即使对一见如故的朋友,也非一朝一夕所能真切了解……”: R- s U1 _' H5 u3 c& P4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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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文学作品,傅雷先生翻译最多、最好的是巴尔扎克和罗曼-罗兰;就艺术推介,但凡对此有点兴趣的,大概都知道傅雷的佳译《艺术哲学》,至今无人能出其右。丹纳的原作本就洋溢着饱满的热情,傅雷的斐然晓畅,让这部经典作品更添华彩。该书虽名“哲学”,实乃“一部有关艺术、历史及人类文化的巨著”。它的体例不同于如今通行的学术逻辑,更在乎实证、直觉和共情。 & U8 a5 w: C: G% d4 C6 H5 ~9 ?8 L+ @; m7 e, z
讲故事绘声绘色地述说4 Y7 @5 I c% b. |! ^* ]1 b" B
9 N# D" H) h2 b7 w# t 1828年,丹纳出生在法国的一个律师家庭,从小博览群书,学业一帆风顺。1848年,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巴黎高等师范学校。这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呢?罗曼-罗兰评价它是“人文主义修道院”,只要进入巴黎高等学校,就获得了在思想界生活的权利。毕业之后,丹纳开始了长达十三载的国外游历生活,遍访英国、比利时、荷兰、意大利、德国等国,与这些国家的文学艺术亲密接触。 4 v7 i N a7 F! X2 m* t 5 N: Y% |5 W) Q' J 旅行是一笔财富。通过旅行,丹纳掌握了很多语种,不仅长于古希腊语、拉丁文,而且精通英文、德文、意大利文。从1864年起,丹纳应巴黎美术学校之聘,担任美术史讲座的讲师。《艺术哲学》就是他亲自编写的讲义,陆续成于1865至1869年。后来正式出版的《艺术哲学》分为五部分,即《艺术品的本质及其产生》《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尼德兰的绘画》《希腊的雕塑》和《艺术中的理想》。全书共计三十余万字,丹纳挥洒自如、侃谈畅言,尽展理论功底的深厚,以及对意大利、尼德兰、希腊艺术文化的熟悉。6 u9 h6 A" Z. `% i9 G
' U4 ?' I( q- [4 s8 m. m 这部书起初的功能是讲义,以平易亲切为要旨,所以抛弃了枯燥严肃的学究模式,转而加强叙述的故事性。“他用被单拧成索子,从极高的墙上挂下来,遇到一个巡兵,巡兵看了切利尼满面杀气心中害怕,假装没有发觉。”这是我截取的丹纳描绘16世纪意大利雕塑家切利尼人生的一个片段。事实上,这段故事长达五六千字,几乎可算是切利尼自传《致命的百合花》的梗概了。丹纳是一位讲故事达人,通过他绘声绘色的讲述,我行我素、个性张扬的切利尼跃然纸上。类似的叙事效果同见于他对阿里斯托芬、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等人的描述。9 M( s. _) J% H
: V) d3 k9 w9 y% \& W 逸闻趣事如此之多,会不会淹没分析呢?展开切利尼的故事之前,丹纳说道:“我想把这些特性集中起来,让你们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物而非抽象的观念,历史上就有这样一个人……凡是促成意大利文艺复兴,一面为害社会一面产生艺术的要素,可以说被贝韦努托-切利尼概括尽了。”这段话里的“这些特性”指的是意大利风声鹤唳的政治局势,以及杰出人物在这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激发出来的各种潜能。显然,丹纳并不企图把这些人物、事件戏剧化,而是让它们充当桥梁的角色,借此将读者引往他论述的实质内容。换言之,它们有助于提供论据、传达思想。这部著作中所有的故事都是以此为目的而精心选择的。
谈翻译丹纳赠予傅雷的“玫瑰”' N. |! S/ }) T5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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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在《翻译经验点滴》里还说过:“译事虽近舌人,要以艺术修养为根本;无敏感之心灵,无热烈之同情,无适当之鉴赏能力,无相当之社会经验,无充分之常识(即所谓杂学),势难彻底理解原作;即或理解,亦未必能深切领悟。”人与书的邂逅,人与人的相惜,冥冥中总有一线牵连。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不但朝夕不曾更改,了解之真切更步步加深,终至于将对方的思想与理念融入自己的骨里。傅先生对丹纳的深切领悟不仅见于他悉心精准的译作,更进一步以反哺的形式予世界以大美。 9 {0 @# Y. ?( |9 O M6 N6 W& b9 M
20世纪初叶,中国赴欧攻读或者选修艺术史的人相当多,傅雷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想必就是在这段时间,丹纳进入他的视界。1931年,傅雷先生由法归返,受聘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担任美术史课与法文课。傅雷授课的教材也是他自撰的讲稿,这就是后来时隔半个世纪方才付梓问世的《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以下简称《二十讲》)。 : f3 `$ X7 Y; E* f 6 K- A; g5 ?; ?$ z* E0 C/ y 《二十讲》自序有言:“尝以为研究西洋美术,乃借触类旁通之功为创造中国新艺术之准备……”傅雷列举拉斐尔、莫里哀、陶潜、但丁,言其“形格势禁”,彼此“事理、环境、民族性之不容也”,“此研究西洋艺术所不可不知者一”。这个思想的源流,当取一瓢于丹纳无疑。细点《二十讲》之目录,大半阐述文艺复兴,尤对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投注了明显的偏好,或亦与《艺术哲学》的意趣有涉。 1 j9 w8 _6 z2 q2 u. r% O( D0 P2 a3 `/ e" h7 z
展卷阅览《二十讲》,气息与《艺术哲学》相仿佛,笔触细腻,情感真挚,却又不尽相同。凡二十讲,虽以人物列题,绝不拘泥于一幅作品或一位艺术家,而是将之归于其产生的具体环境中加以分析,这就使得这本薄薄的册子显出宏阔的气象,涵盖了许多的社会、历史因素,意义更加丰富。傅雷点明《二十讲》之写作取向,曰:“亦有涉及时代与环境,明艺术发生之因果也,历史叙述,理论阐发,兼顾并重,示研究工作之重要也”,私以为,这或可看作傅雷推崇丹纳之最大缘由。% t7 U* L. n# E8 C
7 s7 H' n O, R0 x1 e7 P M2 c 这是丹纳赠予傅雷的“玫瑰”,而我们在读它们时总能嗅到余香。更妙的是,傅雷灵活地摘除了玫瑰上的刺。他避免了丹纳理论的机械化,不去深究普遍的规律性,不以绝对化的口吻凌人。审美的愉悦,还艺术以最可人的面貌。我闻到了“富有朝气的、快乐的、天真的、活生生的,像行云流水一般自由自在,像清冽的空气一般新鲜”(《傅雷家书》)的希腊式的古典主义味道。尽管具有不同的时代背景、民族个性或地方色彩,人们对于美发乎本心的感知,终究会让艺术成为人类共同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