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法官与助理》

一
在法官员额考试还没开始的时候，领导就找毛晓泰谈过话，大体意思是说入员额有严格的比例限制，他还年轻，入不了并不是因为他不优秀，如果真没入也不要灰心，以后肯定还有机会之类。
毛晓泰在法院工作已经九年，承办案件千余件，他本来对入额信心满满，但这次谈话让他颇为忐忑。是啊，按照既定的比例严格限制的话，自己的自信确实言之过早，毕竟还有那么多比自己资历深的法官肯定会优秀考虑。如此说来，莫非自己真的机会渺茫？
这种忐忑一直延续到了入额法官名单公布方才终结。当然，终结这种忐忑的方式并不是毛晓泰所期待的。
是的，他没有入额，这意味着他不能再以法官的名义办理案件，要么转岗去做行政人员，要么去做法官助理，而这都是他始料未及的。最近这几天他都没睡好，除了即将变化的职位角色，他还想到了如何面对老婆、孩子的询问，如何面对同学、朋友的“关心”，如此种种，一言难尽。虽然组织部门对于未入额的法官进行了专门的抚慰谈话，但是这种事，表态归表态，心情一时半会儿很难平复。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事绝不止这一件。
二
当毛晓泰接到郑功的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加班写文书，偶尔起身休息，看着柜子里、桌子上的卷宗，以及自己有些戏剧性的未来，百感交集。
郑功和毛晓泰是研究生同学，他们当年住一个宿舍，一起上课，一起复习考试，一起找工作、考公务员，关系很亲近。相比毛晓泰公考的顺风顺水，郑功好不容易进了几次面试也都没通过，索性就此放弃，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做了律师。这么多年下来，不说有多大名气，通常意义上的财务自由还是实现了的，有时候同学聚会，还开玩笑邀请毛晓泰下海和他一起干。
记得郑功最开始接案的时候，拿不准的地方总是找毛晓泰请教。只要不违反规定，毛晓泰也是知无不言。后来郑功通过自己的努力迅速成长，案子上的事情渐渐聊的少了，但是毛晓泰对他的帮助，他一直记在心里。同学聚会时也总是说毛晓泰有恩于他，有人戏言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勾当，他就义正辞严地“以宪法的名义”保证，绝对是君子之交。
最近几年，毛晓泰意识到了职业身份的变化对同学关系的影响，比如郑功安排的饭局有时候不时会有他不愿意见到的人，郑功有时候提出的处理事情的思路也让他大跌眼镜，他开始有意识地和郑功保持距离。
此刻毛晓泰心情不大好，看到郑功的电话，心想这个点儿，一准又是喊他去参加一些应酬，就没有接。过了一会儿，一个短信发过来，毛晓泰看了短信，有些眩晕：
“晓泰，我们要成为同事了，我遴选到你们法院了，我没经验，又要靠兄弟多帮助！”
晓泰的手机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三
“晓泰同志，组织部门之前征求过你的意见，据说你还是愿意从事审判工作，确切地说，以后是审判辅助工作？”
“是的，我已经做了九年审判业务，我会是一个好助理”。
“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员额制改革是阵痛，是国家大计，这种暂时的利益牺牲在所难免，但也一定是值得的，是服务于司法改革的大局。”
“我相信组织。”
“今天我们想要和你谈一个具体问题，你知道，这次我院从律师和学者中各遴选了一名法官，我们听说你和郑律师，哦，不，现在是郑法官，以前是同学？”
“是的，郑功和我是研究生同学，非常优秀。”
“那是自然。组织上有一个想法，想先听听你的意见。额……两位新遴选的法官虽然一个具有丰富的学术成果和很高的理论水平，另一个又是多年的诉讼律师，但是审判本身有其专业性，新手上路，难免诸多不适应，组织上考虑给他们配备一些经验丰富的助理，协助他们工作，但是考虑到你和郑功的特殊关系……想先听一下你的意见。”
“我没有意见，我服从组织安排，我和郑功同志是很好的同学，如果组织安排我去协助他工作，我没有意见。”
“额……目前只是这样一个想法，主要是怕你心里过不去，你也可以选择林教授……”
“不会，我服从组织安排，尽力协助郑功同志做好审判工作。”
四
郑功上岗前，请晓泰吃了顿饭。这么多年，实际上他们很少两人单独吃饭。郑功之前曾和领导层沟通，问能不能不要让晓泰做他的助理，但是领导谈了组织层面的想法和现状，初入体制的他也没敢提更多的意见。郑功尝试理解晓泰复杂的心情，但是他也知道这个很难。这顿饭主要就是消解以后工作可能出现的尴尬。
“当年我公考失败，拔剑四顾心茫然，不得已才去做了律师，当时我就想，如果以后有机会，我还是要做法官，感谢国家的好政策，圆了我的梦想。晓泰你还记得吗？我屡战屡败，总是你请我喝酒，安慰我，我都记得。”说到这里的时候，郑功已经有些醉意，满脸通红。
“记得记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我是你的助理。以前你总开玩笑，让我辞职去给你做助理，我都不屑，还真被你说中了。”毛晓泰喝多的时候，也有些口无遮拦。
“那都是玩笑话！我一点经验没有，以后案子的事情全凭你操心……”
“怎么可能，审理者裁判，裁判者负责哟！”
“你怎么忍心看着我手足无措？我相信你！晓泰！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喝酒，喝酒……”
五
郑功第一次开庭时，跟晓泰说他有些紧张，自己近十来年一直都在审判台下面坐着，没想到今天竟然要坐上面了。
晓泰将一份庭审提纲递给郑功，说不要紧，开几次就熟悉了，你是资深大律师，相信自己，而且我在下面坐着呢。
审判席上，郑功敲击法槌宣布开庭，助理席上的晓泰习惯性地正襟危坐。
台下有位之前认识晓泰的律师满脸诧异，晓泰冲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