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戡:大师外传(小小说)

康熙年间，桐江河畔有一风水大师，姓赵，名胡。其事以为奇，特记之。
赵胡，三代单传，精通堪舆之术。初为业，人呼小胡。日久，其艺精进，远近闻名，人们莫不以请其看坟山屋场为荣，皆呼"胡大师"。胡大师交游甚广，日进斗金，三教九流，鸿儒白丁无所不往，家资不知有几万万贯。事业如日中天，名声如雷贯耳，人们只知"大师"，反不知其真姓名谁也。
大师何成"大师"，自有其规矩。大师有三不看:讨价还价者不看;半信半疑者不看;一日二主者不看。但凡所看坟山屋场皆极灵验，是为神人。然，世上从无万事如意。大师年届花甲，从未婚娶，膝下无子，终究一大憾事。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师岂不自知。某日，闲话。有好事者揶揄大师"常笑他人看不穿，不为官来便为钱。人伦世故概不要，不羡鸳鸯只慕仙!"大师无语。良久，起身踱出院外。见对门一少女正在地里种菜，大呼:"妹子，六十年的籽还做得种么?"少女抬头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微笑道:"大师，只要地肥水美天气好，一定会发芽!"。大师精神一振，呵呵大笑"借你吉言!"
不几日，胡宅张灯结彩，大办喜宴。堂联:花甲好做种，十八喜怀春。洞房联:看风看水今夜要学先生，种豆种瓜昨日乃是妹子。大师亲笔所书，至于对仗不对仗，平仄不平仄，且任性一回，管他呢。婚姻大事虽繁不敢就简，大师八台大轿明媒正娶之娇妻，即前几日种菜之女也。席间，大师推杯把盏，一一敬酒。渐醉。慷慨激昂:"我赵氏一脉从太公始，三代单传，只怕在我手里断了香火，此乃天意，如若强娶只怕害人害己，折福伤寿，万不可违。"众宾敛声屏气，筷僵杯停，一脸谔然。大师举杯一饮而尽，"干!"大师顿了顿:"想我半生，虽无经天纬地之才却也稍通风水，虽无高官厚禄却也略有家资，虽未见经传却也聊有薄名，人笑我无妻无子，终究镜花水月一场空，岂不悲哉!但凡世间万事，只有相对，没有绝对，皆相克相生，相辅相成，只要条件成熟，自然可以转寰。幸老天垂怜，今与妹子于吉年吉月吉日吉时结为夫妻，特略备淡酒请乡邻高朋作个见证，以表感恩之情。"众皆点头称是，静听高见。"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住宅院早己布下藏风聚气之局，前有大池塘，后有靠背山，进退自如恃机而动"。"前几日，我戏言六十年的籽做不做得种，妹子竟然回'地肥水美天气好，定然可以发芽'，此乃大吉之兆，故娶其为妻，以应天意。"大家闻言，抚掌相庆，觥筹交错，猜拳行令，好不热闹。大师俞醉，踉踉跄跄:"我花甲之年，得此娇妻，定是前世修来，自当珍惜，风水学曰'阳宅易得，阴宅难求'，今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若父母百年之后有幸葬于'九龟寻娘'之灵地，定然子孙绵延，万代富贵。"言罢，不能自持。众人只当疯话，扶入洞房，大醉。
翌日，日上三杆，新媳妇做好饭菜，呼公婆起床。久呼不应，遂推门而入。但见公婆穿戴整齐，躺在床上神态安祥，似睡着了，一摸，早己气息全无，魂归仙班。
大师平日侍奉父母至孝，今闻父母仙逝，头痛欲裂。忆及昨日宴席间放浪形骸胡言乱语，懊悔不己，然事己至此，无可挽回。虽悲伤不已，当大事为要，且双亲年近九十高龄，无病无灾亦算寿终正寝，其心稍安。上上下下原班人马各司其职，忙而不乱，只不过白喜事接红喜事办而已。大师知父母用心良若，遂撰联曰:"撇凡尘原是高升，佑后人定当繁衍"。
看地寻穴自是不劳旁人，大师亲自出马。此时正值暮冬雪过天晴，放眼远望:但见群峰绵延龙脉迄丽而来，九座馒头山峰恰似九只巨龟呈半圆排列遥望桐江，坟山平坦舒缓如龙引颈，江水在山脚蜿蜒回旋欲去还留，水面开阔平静。冬天的早晨云蒸霞蔚一派祥瑞之气，待太阳一出即云收雾散。如若天气清朗之晚，月出山坳则波光粼粼，江中有山，山中有江，阴阳祥和互为呼应。此诚大吉之地也。大师来来来回回左右端详，摆罗盘择吉位，总是拿不定主意。因为灵地只有一穴，自是慎之又慎。抖精神，弃杂念，平气息，诵咒语，开天眼，冥冥之中，灵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却是飘乎不定无所依据。半个时辰，大师燥热，随手脱掉黑色羊皮大衣披在一株簸箕大的羊骨刺上。四周白皑皑一片，只有那羊骨刺上的大衣墨绿油黑如一只巨龟栩栩如生。原来清明时节过了山火，坟山大小树木焚之一炬，偏偏这株羊骨刺完好无损，颇为神奇。大师当即一拍大腿，指着那株大羊骨刺:"就此地打金井，深挖三丈!"果然，地下黄泥细腻滋润，花成五色，与周围砂地截然不同，且大小刚合两棺，人们啧啧称奇。
第二年，大师金盆洗手，整天含饴弄子，仿佛生命又活回去了。谱载，大师九子，个个光宗耀祖，名震一方。岁月如梭，光阴荏苒，其后人早己开枝散叶遍布世界，此乃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