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读小说时我们在读些什么

我们不是仅仅要读文学、读小说，而是要读经典作品，读经过时代更迭而被认为是经典的小说，“你就会发现文学、小说有太多的能量”。
”
2012年，先锋作家马原说“小说已死”。
几年来，这顶帽子一直就没从他的头上给摘下来。每个人对这句话都有自己的解读，总的思路不外是：小说将像戏剧、诗歌一样退出时代广场的中央，将来越来越少的人读小说，也越来越少的人写小说。
与小说的“虚构”相对应的是，“真实”、“非虚构”的写作风格被越来越多地提及，人们谈论到它，好像它被摁在水底很久终于浮出水面一样。与它们有着血脉关系的“报告文学”也曾风光过一段时间，因为种种原因，它的魅力相比小说自是不可同日而言。
有时候不免在想，在阅读都需要被倡导的年代里，信息越来越多、“非虚构写作”、“真实故事”“特稿”等文学化新闻写作越来越多、历史题材写作也被提上案头，总之各种表达越来越旺盛的情况下，人类是否还需要小说？在读小说时，我们究竟在读些什么？

读小说还是看电影、听音乐？
其实关于“小说已死”的说法，马原就此专门回应过，他给出的理由是：他认为社会的变化让小说退出人们日常生活，大家不需要小说来打发时间，技术也一直在进步，人类对于小说的叙事追求也慢慢被淘汰。
他也经常说，这个观点被大家过分解读。他观念里的“小说已死”主要是因为介质发生变化而带来的理解。他一直认为纸质天生属于小说，以前在书店小说是三分天下有其一。但现在是屏幕这种介质了，屏幕并不适合承载小说，而且屏幕有一个遥控器效应，不吸引马上可以换掉，小说已死也有这个层面上的。
对很多年轻人，马原从不劝他们写小说，他认为年轻人如果真正有叙事冲动，就去当编剧吧。但是他的儿子马大湾却不声不响地写出了长篇小说。
豆瓣上一个叫“PhiloClaudia”的人曾经发过一个提问。Ta说：最近闲来无聊一直在读小说。突然又觉得在这大好青春读小说是不是种浪费时间的表现？由此产生疑问，当我们在读小说的时候，我们能从小说中具体汲取到什么？除了消磨时光，体验不同人生以外，还有什么？Ta设置了几个问题。
这段话被湮没在浩瀚的文艺的豆瓣时空里，回答者并不多。有一个回答是“逃离感和对未知世界的好奇是读小说的重要原因，看完之后好像自己也活了一辈子，经历过那样的人生一样。”
也有人说，“读小说是一个审美的过程，生命也是一个发现美、追逐美、享受美的过程，两者契合得如此完美”， 有人对此提出疑问：“听音乐，看电影不也是吗？”
海德格尔曾说过，人作为此在的在世，都是与他人的的共在。不去关注他人的生存，自己也必将走进死胡同。小说、影视、音乐都是以他人的境遇和遭际映照自己的写照；也是彼岸世界对此岸的慰藉。
如果没有这些，人类的生活、精神就将陷入枯竭。也有人说，对于小说而言，我们不能生活在前人的纪念馆里——可是我们也不能轻易就毁掉这样的纪念馆，从而让自己的精神如枯井。
在信息化时代到来之前，文学还曾经牢牢占据和引领着人们的思想与精神。现在“文化是否边缘化”的话题被拿出来讨论。人们发现，声光影像的视觉快感远远胜于文字记忆。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小说难以抵御，它逐渐败退，以至仅仅剩下故事、猎奇或者说传说。

虚构的魅力
介质再怎么转化，文学自有它的魅力所在。
“这一年阳历的3月2日，北京城内街道两边的冰雪尚未解冻。天气虽然不算酷寒，但树枝还没有发芽，不是户外活动的良好季节。然而在当日的午餐时分，大街上却熙熙攘攘。原来是消息传来，皇帝陛下要举行午朝大典，文武百官不敢怠慢，立即奔赴皇城。
乘轿的高级官员，还有机会在轿中整理冠带；徒步的低级官员，从六部衙门到皇城，路程逾一里有半，抵达时喘息未定，也就顾不得再在外表上细加整饰了”，这是被点赞无数的历史学著作《万历十五年》的开篇，因为“写得像小说一样好看，有景有人有细节。”
影视拓宽了小说的另一个空间，它是它们的母体。所以，看电影《月亮与六便士》，肯定看不到这段文字带给你的味道：我总觉得大多数人这样度过一生好象欠缺点什么。我承认这种生活的社会价值，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渴望一种更狂放不羁的旅途。
这种安详宁静的快乐好象有一种叫我惊惧不安的东西。我的心渴望一种更加惊险的生活。只要在我的生活中能有变迁和无法预见的刺激，我是准备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满布的海滩的。
早在一个世纪前，马克·吐温说过：“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当他发下此言时，并不知道未来的网络和视频，会怎样冲击人类的日常生活，也没有想象过，手机的奴仆们，将怎样挣扎在光怪陆离的信息泡沫中。
所以作家任晓雯说，她有一次突发奇想，如果可以回去，她想对马克·吐温做一个采访：马克·吐温先生，既然真实已经如此荒诞，您为何不继续做个记录真实的记者，而要改行当一位以虚构为业的作家呢？

马克·吐温
所以，虚构的魅力在哪里呢？
小说是人类语言的创造物。人的语言无法穷尽这个世界，也无法穷尽一个人的内心。语言横亘于外在世界和人类内心之间，让一切变得模糊、复杂、夹缠不清。
马尔克斯说：“最大的挑战是无法用常规之法使人相信我们真实的生活。朋友们，这就是我们孤独的症结所在。”要应对这个“最大的挑战”，必须把语言从“常规之法”中拓展出去。这是文学最独特的工作，也是它最有魅力的地方。
这也是人类有目不暇接的现实，丰富曲折的历史，有笔触细腻的特稿记者，擅讲故事的历史学家，为什么还需要虚构和小说的原因。
《巨人的陨落》的题记是：世界是属于勇敢者的，所以世界是属于我的。当比利穿过贝加尔湖，看见午后的阳光让年深日久的石墙散发出奶油般的黄色光芒时，你的心是不是也被这份孤独的温暖融化了？
有一天，王小波说他发现了一个新大陆。这个新大陆就是中国书店的旧书门市部。他为这幸福付出了代价，晚上回家挨了打！但他死不悔改，晚上睡觉时还想着发现了一个无穷无尽的快乐的源泉。
再有一天，他再去书店，“站在书架前好比马克·吐温站在了没有汽船的码头上。往日那些无穷无尽的好书哪儿去了呢？”那里有《铁皮鼓》《坎特伯雷故事集》，它们跨越时空站在一个少年的面前。
所以王跃文说的是，我们不是仅仅要读文学、读小说，而是要读经典作品，读经过时代更迭而被认为是经典的小说，“你就会发现文学、小说有太多的能量。”
所以再回到小说是否还有魅力的问题上，邱华栋有一句话说，“作家有魅力，小说就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