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小小说】

秦哥哥最近走运了。退休了，居然被一个当地有名的服装企业聘任，担任公司产品推广总监。听说，还拿年薪哩。这个企业叫“忘不了”。
秦哥哥一直爱好摄影，秦哥哥是摄影群给他的称号，而且这个称号在当地圈子内是小有名气的。聘任自己是因为摄影特长，还是因为自己的名望？秦哥哥自己不知道，也是不敢相信。但是，他真真切切地在那里上班了。他的办公室就在总经理那一层，那一层都是高管。在聘任他时，女总经理亲自面试的，只是告诉他，你的能力和为人都是我们看重的，你对我们公司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老秦什么都没有提。因为，公司给他的摄影摄像装备已经是超过预期的了。单反数码相机NIKOND4，还有几个镜头，长焦、广角、鱼眼……都是专业级别的，有些他都没有看到过。他初步估算，应该在十万元往上走。他呆在办公室，把门关上，仔细把玩，爱不释手。老秦总算给女老总提了要求，那就是给他的办公室装防盗门、监控，以免照相机被盗。很快，老秦办公室安上了防盗门和监控探头。
老秦开始背着崭新的NIKON单反在厂里转悠了。这是一个服装厂。老秦对服装是很熟悉的了。他退休之前在监狱的服装厂，就是服装厂的厂长。当然，他们的服装厂没有什么像样的产品，一般是做来料加工，贴别人的牌。因而，服装厂实际上就是一个加工车间，不用管供销两头，只管内部事务。当然，那些服刑人员也要管。管她们，不是要管她们的劳动纪律，而是要经常开导她们，好好活着，积极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出狱与家人团圆。
老秦要做的就是用照相机记录她们的喜怒哀乐。女人们的表情是很丰富的，而来到监狱的服刑的女人，应该都是不幸的。她们的喜乐很少，哀怒很多。这些都逃不过老秦的眼睛和镜头。而且，老秦还要巧妙地了解她们的内心，分享她们的喜乐，化解她们的哀怒。他给她们建档，用照相机记录她们的人生轨迹。
让老秦始料不及的是，这些服刑的女人的照片，获得了一个全国摄影大赛的一等奖。那组获奖的照片，记录的就是一个年轻女子，从刚刚进监狱的沉沦低迷，到后来幡然醒悟、阳光开朗的过程。这组照片，视觉上给人很大的冲击，那种目光呆滞的痛楚，让人心生爱怜；同时，这个女人的专注和坚毅的眼神，又让人感觉到她身上的力量——一种感染人的力量。
如今的服装厂完全不是监狱服装厂的样子。现代化的厂房，流水线的作业，专注工作的女人。老秦的镜头在捕捉着拍摄对象，咔嚓咔嚓，镜头里布满了美丽的元素。但是，却没有多少感觉。这种美，是一种轻飘飘的美，像七彩斑斓的气球。作为一个摄影师，他需要的是有内涵的美，是能够打动人的美。老秦感慨，手里攥着最高级的单反相机，却不一定拍出好的作品。
老秦当然知道原因在哪。他开始留意身边的人和事，开始跟他们交朋友，慢慢发现和挖掘这些人和事背后的故事。那天，他看到厂房上硕大的“忘不了服饰”几个大字，突然觉得“忘不了”这个名字应该是有些故事的。于是，他找到女老总，问及“忘不了”的由来。年轻的女老总说，这是她妈妈起的名——她妈妈是这个公司的董事长。于是，老秦要求见她妈妈。
董事长的办公室在省城。老秦如约来到了董事长办公室。董事长笑容可掬地在沙发上端坐，没有老秦想象的居高临下的样子。对于老秦的问题，董事长说了一个故事。果然有故事，老秦想。
二十年前，服装厂老板取“忘不了”这个名字的时候，很多人没有觉得好或者不好。也没人知道，以后老板的这个品牌却成了知名品牌。
实际上，她忘不了的是一个人。
当年，她在女子监狱服刑，做缝纫。那时候的她，基本上是万念俱灰。一个人坐牢，整个家族都要蒙羞，更何况自己是一个年轻女人。如果不是惦念着三岁的女儿和年老的父母，她早就一了百了了。那时候，有一个监狱工作人员时常关注她，开导她。有一天晚上，她在宿舍里，用蚊帐做成的绳子挽着脖子，想做出傻事的时候，那个工作人员踢门进来，扇了她一个耳光，说了一句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死是很容易的事，但是，那是懦夫的可耻行为，对不起生育你的父母，也对不起等你养育的女儿。活着虽然不容易，但是，那才是做人的乐趣！
老秦听着这话，仔细看着董事长。然后半信半疑地问，你是那个小鼻涕虫？
董事长深情地看着老秦，坚定地点点头。

作者简介：刘纲要，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2011年的一篇小小说获得了《小说选刊》全国优秀奖，2014年出版长篇小说《榴莲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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