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三则

面子
老强爱面子，酒量也大。十几年中，他的酒量为他挣足了面子。
那一年，邻居家娶媳妇，新媳妇的哥哥来送亲。自称从未醉过的新媳妇哥哥“酒葫芦”，愣叫老强给放展了。望着说话都不利索的“酒葫芦”，老强说，算了吧！喜事喝酒图个高兴，喝过了劲不好！
“酒葫芦”说，管不起酒算了。吃饭，走人！
老强说，你说个啥，咋能管不起酒呢？来！咱对瓶干。一瓶没干完，“酒葫芦”便歪倒在椅子上。回去路上，坐在小汽车里的“酒葫芦”内急，一出车门，凉风一吹，“酒葫芦”打了个尿颤，裤子湿了一片。
老强没事，都说老强有出酒地方。从此，老强落了个“酒篓子”浑号。老强出名之后，陪酒的场合越来越多。谁家叫闺女请女婿，谁家儿女订婚会亲家，几乎都请老强来陪客。每逢有人请，老强就觉得很有面子，是事主看得起自己。
他不但招待陪酒格外卖力，而且还重重上一份厚礼。
十月，又到了结婚的高峰，一直到了下旬，结婚的事还没有完。这一天，老强给老婆要200块钱，他要去喝酒随礼。老婆说，没钱。老强就给老婆吵。老婆说，吵，吵，吵也没钱。老强说，我连200块都不值，还活着个啥劲，不如跳井死了算啦！说着就往村外走。老婆知道，村外还有一口废弃的浅水井，怕老强犯傻，边追着老强边连连高喊：老强要跳井哩！
老强老婆一喊，招来了七八个看热闹的年轻人。老强在前边走，年轻人嘻嘻哈哈在后边跟。老强快，年轻人快，老强慢，年轻人慢，始终保持着二三十米距离。走到井边，老强见仍没人阻拦，只好硬着头皮跳了下去。
人们七手八脚把老强拉了上来。老强浑身精湿，冷风一吹，嗒嗒嗒上牙直碰下牙。
“老强叔，大冷的天，你跳到井里干啥？洗澡啊！
老强带着哭腔说：小兔崽子们，看老叔的笑话，这还不是面子窘到这啦！

评奖
张好善毛笔字写得好，在张村众多的写家中一直挂着头牌。每年春节，他写的对联能贴半道街。如今兴了印刷的对联，手写的少了，但平时村里遇有红白喜事，张好善仍有用武之地。
每逢谁家娶媳妇，张好善在头天被请到家，他抽上一支烟，喝上一杯水，准备好笔墨纸张，便摆开架势写起来。
不大一会儿，红纸黑字的喜联摆满一地。这时总有人为他的字叫好，说他的字比书法家也不差。
“一般！一般！”张好善嘴上说“一般”，但心里特别受用。
有一次，张好善在村委会写标语，恰巧碰上县文化馆馆长来村。村长向馆长介绍说好善是村里的“老秀才”，不但会写字，还会编词。馆长说：好！好！
秋天，县里举办书画展，馆长捎信让好善参加。好善便写了两幅送了去。展览结束，其中一幅居然得了个优秀。不但给了一个大红证书，还带着200块钱奖金。
好善受到了鼓舞，练字更加起劲。有空就读帖、临帖，琢磨笔画、间架，人们看到他春节贴的对联，都说比以前更好。不久，县里办展览，好善又送去两幅，结果却名落孙山。好善疑惑不解，只好请馆长指点迷津。
馆长说，你写的是楷书，吃亏就吃在楷书上。写楷书你能写过颜真卿，还是能写过柳公权？今后，你练草书，手再能颤着点，字不就好了！
张好善听得一头雾水，有点迷茫了。回家后练了一段，但手始终颤不起来，所以很长时间也没再参加县里办的书展和书赛。
最近县里又举办书画展，张好善让儿子将两幅作品送去。结果出乎意料得了个一等奖。得奖理由：字写得像幅画。
原来，张好善得了脑中风，康复期间，右手一直颤颤抖抖，获奖作品正是这时候写的字。
简直是扯淡，我宁可评不上奖，也不愿意手颤。说着，张好善把证书甩到了一边。
集资
这是一位老朋友讲的故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一家企业工作，那时，企业兴集资，因集资利息高于银行，职工们很踊跃。
有一年正是蚕丝收购季节，工厂购买原料需要一大笔资金，财务科一时又筹措不出来，厂领导就想到了职工集资。
干部会上，厂长宣布集资之事，书记做动员。书记是一位工农干部，抗日战争时期参加过武工队，戏称自己是土八路出身，“土八路”文化程度不高，但平时好弄个“洋词”。记得动员会上，书记说：厂兴我荣，厂衰我耻。希望大家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全体职工，共度难关。书记话音一落，会场上笑倒了一片。
这次集资很成功，救了企业燃眉之急。半年后，经营形势好转，企业将集资款连本带息归还了职工。集资少的人，一个劲地直后悔。
后来，我调到了一家事业单位工作，集资的事就没有了。谁知一天刚上班，屁股还没暖热凳子，在企业工作时的同事吴义便推门而入。我和吴义关系不错，在企业时不断一起聊天、喝酒。我与吴义打了个招呼，请他坐下说话。吴义没坐，迫不及待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咔嗒”一声上了门锁。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兄弟，听老哥一句话，快把银行存款取出来，都取出来。一分别剩。”说着，还做了一个往外取钱的手势，声音又细又轻，唯恐怕别人听见似的。
吴义从提兜里掏出几张盖着公章的纸，用手指着对我说：“你看利息多高，基本上一年后就能翻番，不比银行强？”
我明白了吴义的来意，想动员我集资。他说，他哥们组建了一个公司，承包了一项大工程，工程搞成了，赚钱海了。哥们不想一个人枣核独吞，就想到了一起共事的老朋友，想要多集资也不行，一万一股，最多不能超过十万。小谭你认识吧？自己集资不算，还让他爹老谭也集了资。老谭把老两口一辈子积蓄都投了进去。
他怕我不信，顺手给我写了一个老谭的电话号码，说让我问老谭。我说，不用，老谭我岂能不认识。他说，认识就好。接着肯定地说，放心，尽管放心，绝对万无一失！
我说，让我考虑考虑。
吴义说，还考虑个啥。咱这个关系还信不过我？我是咱几个的组织者，钱回不来，朝我要！
我想起那一年企业集资的事了，遂不再犹豫。我把一万块钱交给了吴义，第一个月吴义准时将利息打入我的账户，一连几个月都是如此。三个月后，我的手机再也收不到短信通知了。我找到吴义，问他怎么回事。
吴义说，没收到利息吧？这就对了！别人都没收到，你收到岂不是怪事。公司通知我了，我还没给你说，公司计算机软件系统升级，两个月后恢复正常。公司还通知我，公司效益不错，利息明年还要提高哩！放心！绝对坏不了事！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我的手机仍没有收到银行的短信通知。给吴义打电话，不是无法接通就是关机。
吴义失联了!
我的钱，犹如泥牛入海。后来，老谭找小谭，小谭也没办法。逼急了，小谭就说：爹，我给你磕个头吧！说着就往地上磕。咚咚咚，直磕得额头出血。老谭叹了口气。你算把你爹坑苦啦。老谭觉得无法给老伴交代，恍恍惚惚地向河边走去，趁人没注意跳进河里……
故事讲完了。老朋友连声音啧啧：老申，你看看，这叫啥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