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病（小小说）

　老王有洁癖，所以，此刻老王正在纠结要不要在公交车上坐下。

　　下午三点的公交车上没几个人，多数座位都是空着的，老王站在后门口，双腿分开与肩同宽，两只胳膊紧紧抱在一起，身体默默地使劲以应对公交车的颠簸，防止自己摔倒。

　　老王半年之前退休了，上班的时候都是骑自行车上下班，万不得已坐一回公交车，回家不换衣服不洗澡屁股都不能挨着家里的沙发，鉴于这几十年都没改掉的强迫症，老王几乎从来不坐公交车，就是为了避免这种尴尬。

　　老王用余光扫了一下车上的人，多数都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老年人，相熟的人叽叽喳喳在聊天，不熟的人有的盯着窗外，当然，也不时有人诧异地盯着老王，老王也觉得不好意思了，选了一个很靠后的，估摸着应该没有人坐过的位置坐了下来。

　　刚坐下，车上上来一个姑娘，年纪不大，20几岁的样子，穿一身黑色西装，脚上一双脏乎乎的黑皮鞋，随身带着一个大行李箱和一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姑娘径直坐到了老王旁边，老王不自觉地往里边靠了一下，想给她的背包让出点地方来。

　　“大爷，您是本地人吗？”姑娘满脸堆笑，开始搭话，一嘴东北口音。

　　“是。”老王回答。

　　“大爷，我坐这趟车在哪一站下车能找到住的地方？”

　　“这是主干道，快捷酒店挺多的，哪一站都行。”

　　“我想找个离商场近点的，最好离火车站近点，我好倒车。”

　　“那就和谐广场下吧，那边快捷酒店多。”

　　“谢谢您哈，大爷。”姑娘热情地笑着，“咱这地方太暖和了，我从吉林过来，一下火车和进夏天了一样，俺们那早晚还零下呢。”说完就开始在手机上看地图。

　　“今天暖和，明天就降温了。”

　　“没事，我带着厚衣服呢。”

　　老王不再搭话，转头看向窗外，不觉，两旁的柳树已经是毛茸茸的绿色了。

　　“大爷，这边离大学城远吗？有个什么建筑学院？”

　　“建筑学院，那还真挺远的，离火车站也远，你得倒车。”这姑娘大老远跑来，不会是会网友的吧？老王心里嘀咕着。

　　“哪一站有小广场，我喜欢和老年人玩，我得在这待上几天，找个有老头老太太的地方转转。”姑娘又问。

　　“这一站是一家医院，旁边有个小广场，也有家快捷酒店，对面还有个儿童医院，到火车站也不远……”

　　“那我就这一站下吧。”老王话还没说完，那姑娘就拎着箱子急火火地下车了。

　　两站以后老王到站了，他一边走一边琢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找小广场，找老头老太太，还是大老远从东北赶来的，这姑娘会不会有问题。

　　老王掉头就往小广场赶，广场有聚在一起搓麻将的，有下棋的，有打牌的，有练太极的，有遛弯的，有带孩子的，果然是老年人聚集的地方。绕了一圈，没有发现那姑娘的身影，可老王的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一连几天，老王都一大早赶到小广场，中午回家吃口饭再返回去，一圈一圈绕着广场转，那姑娘却始终没有出现。

　　“哎，老哥，您这是来找人吧，这都一礼拜了，你天天在这遛腿儿。”一老爷子和老王打招呼。

　　“您还真猜对了，我就在这找人呢……”老王就把事情的经过和老爷子说了说。

　　“您这职业病不轻啊，这都退休半年多了，还这么敏锐呢。”老爷子哈哈大笑。

　　老王没接话，他想起了5年前最后看见的那双眼睛，绝望中透着不甘。

　　5年前，发生了一起轰动全市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受害人遍及全市各个区县。老王作为办案民警之一曾接待过一个老头。老头从35岁那年妻子去世，就一个人带着儿子，儿子长大了，要成家了，老人就想给儿子准备一套好一点的婚房，就是在这个小广场，结果听信了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忽悠，拿着只能买90平方米婚房的首付款投资了什么理财，指望着赚点钱，能给儿子买套大一点的婚房，可是，直到案发，他回本的钱连20平方米的婚房都买不了了。老头天天来问，钱能追回来吗？直到有一天，老头一个想不开，直接从楼上跳下去了。

　　这个小广场是全区非法集资、传销、诈骗案件的重灾区，好多老年人就是在这个地方被各种骗子盯上，然后把自己攒了一辈子的钱都赔进去了，有的甚至把命都搭上了。

　　如今的广场上，仍然有很多老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娱乐或闲聊，周围柳树的绿色更深了，春天真的来了。

　　老王叹一口气，继续在小广场一圈一圈地转，搜寻着那个可疑的姑娘。老王也知道，这是病，可这病有时候能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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