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马爷

如果你十点钟出去办事，路过通道街，准会撞见老马。他挎着个单肩包，叼着个烟嘴，悠哉悠哉地走着。

刚进单位楼门，门口坐着的保安微笑着挥挥右手:“马爷，来了？今天可晚了点啊。”

“爷刚才去吃了二两稍卖，不能走得太快哇。”老马笑着回答。

老马名叫马宁，有着一米九的个子，身材精瘦。脸很长很黑，像烟熏的腊肉。眼睛很漂亮，又大又深邃。他经常穿着一身运动衣，脚上一双运动鞋，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是一名运动员。

老马走进了大楼，依然没有上班迟到了的感觉，他慢悠悠地走到电梯口，等待着电梯从13楼下来。

"马爷，刚来？"从电梯里出来一个年轻人，很有礼貌地和老马打着招呼。

"爷刚去吃了二两稍卖。"年轻人好像很忙的样子，都没有等老马把话说完。

电梯慢慢往上走，突然在四楼停住了，进来了一个女人。一进电梯，这女人便站在了电梯的一角，时不时用手在脸前面呼扇两下。

电梯又在八楼停了下来，这次进来了一个男人。一进电梯，这男人便说道:“老马，这电梯里不是贴着禁止吸烟吗？你怎么每回都在这里面吸烟？”男人刚说完，只见那女人又用手在脸前呼扇了一下，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态。

电梯里烟雾缭绕，像早晨的浓雾一般。把一个不吸烟的人放在里面，估计还真受不了。

“爷刚吃了二两稍卖，现在还腻着呢，吸根烟熏熏油。”老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烟用食指扣住搭在中指上，又放在嘴上猛吸了一口，并没有用嘴吐出来，而是从鼻子上呼了出来。

又一股浓烟充斥了在电梯里，感觉那烟不是单单从老马的鼻孔里冒出来的，而是从他的整个头上冲了出来，头顶上，耳朵里，眼睛里，皮肤中。

刚到十楼，电梯门一开，那女人一个健步冲了出去，胀红着脸，像是要断气了一样，用手拍打着胸脯，大力地咳嗽两声:"真没素质。"男人也跟着下去了。

老马望着两人，微微一笑，独自一人待在电梯里，再次大大吸了一口。

老马的办公室在大楼的顶层，他一个人一间办公室。

老马出了电梯，并没有急着进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挨个屋串门。

“呦，马爷，来上班了？”还没等老马进屋，屋子里的一个人便喊道。

"看你说的，爷哪天没上班？"老马笑着说。

老马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俊俏的帅小伙，有着迷人的眼睛，高挑的个子，自带波浪的头发，笑一笑能迷死人。

老马走进屋子，自己在沙发上坐下了。没有人再和他说话，他就那么坐着，那么无聊地坐着。

能证明他还在屋子里的就是沙发旁边的那一团烟雾，还有往花盆里磕烟灰的声音。

老马觉得无趣，起身要走。

"马爷，走呀？再坐坐吧。"

“走呀，爷还有事儿要办。”老马走出了那个屋子。

老马从刚才的屋子走出来，又走进了旁边的屋子。

"马爷，吃了吗？"有人问道。

老马似乎就等别人问他这些，马上来了兴致。

“爷刚才刚吃了二两稍卖，就在通道街上，前不久刚开了一家，你别说，人还真多，吃一两送一两。"老马说完这句话，在等着有人与他互动，谁知人人伏在电脑桌上，没空搭理他。

偶尔有一两个人斜过头冲着他笑笑。

见没人和他说话，老马又说道:“你们谁去吃？我这里还有两张一两的赠票呢！”

说着老马从裤兜里掏出了两张纸票给众人看。

还是没人搭理。

"老李，给你一张，你去尝尝！"老马问着屋子里的一个稍微年长的人。

“稍卖那东西，我可吃不了，吃多了油上脑。”老李笑着说。

老马也笑着说:"稍卖哪能干吃，亏你还是此地人，再说以前见你也没少吃！"

老李笑而不答。

老马接着说:“吃稍卖，你得就砖茶，那东西就是刮油的。吃一口稍卖咂一口砖茶，哪会上脑。爷天天吃，也没见上脑。”

"我哪能和你比，吃个早餐俩小时，十点来了，都不用干活了。"老李说道。

老马不说话了，皱了皱眉头，将烟屁股摁在花盆里，又掏出一支点上，猛吸一口说道:“和你说稍卖的事，你瞎扯什么啊！”说完，一甩手走了出去。

老马还不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打算再转一转。

刚准备进机电室，劳模老张走了出来，与老马撞了个满怀，要不是老张走路喜欢贴着墙走，烟头就能烫了他的脸。

烟头蹭在了老张的领口，他急忙用手去拍打，用嘴去吹，还有没有留下烟渍。

老张有点不愉快，老马却笑了，也上去拍了拍老张的领口，笑着说:“呦，发财了最近？换了件新衬衫。”

老张没有回答。

老张把门从外边一锁，好像要出门。

"爷刚要进，你就要出去啊？不欢迎爷？"老马说道。

老张阴阳怪气地说道:“哪能不欢迎马爷，马爷不是天天来我这儿坐着吗！我要出去买盆花，花盆里没花了，全成了一根根倒栽的烟屁股。”

老马又没话说了，随即打趣道:"生气了，生气了？"

老张也不搭理，径直走开了。

老马终于没有去处了，只能回自己的办公室。

门一打开，还有昨天没有消散的烟味，老马缓缓坐在了办公桌前。

这是一个很小的办公室，小到只能放下两张桌子，一把椅子。墙壁上挂着老马曾经得过的奖，有先进工作者，优秀生产奖，还有技术能手。一张张的奖状挂在墙上，向每一个进屋子的人讲述着老马的过去。

老马就那么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当当”，一人走进屋停在了门口。此人一看就是领导，衣服穿得立正，双手交叉放在背后，大肚子挺得老高，还没说话，就听见气喘的声音。

"呦，林局来了，快进屋坐会儿。"老马笑着站了起来。

"老马，我就不进去了，这屋子还能待人吗？进去就和进了仙境一样。"林局说道。

“看您说的，我不是人吗？”老马嘿嘿一笑。

林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继续说道:"老马，咱们工作还需要正常开展，一直这个状态可不行啊！就你天天这么吸烟，这么的生活方式，身体也经不住吧！"

“死球了算了，死了就真活在仙境里了。”林局的话像是戳痛了老马的痛点，他近乎歇斯底里地说道。

林局笑着说:"看你说的，老马，生活还要继续不是吗！你女儿毕业了吗？"

“毕业留在北京了，也该成家了，听说最近正在谈对象，也挺好，早点找个归宿，我也就放心了。”谈起女儿，老马脸色没那么阴沉了，甚至感觉没有以前那么黑了。

"所以啊，好好保重身体，给女儿做个好榜样，有什么困难就提。"林局貌似在指导工作，分配任务一样。

说完，林局摇摇脑袋，“哎”了一声，背着双手走开了。

又成了老马一个人，老马有时候多想来个人和自己聊聊天，哪怕是领导也行。

他仍然呆坐在桌子前面，桌子左上角放着一本清华校友录，老马将它码放整齐。桌子中间立着一个大大的相框，是一张去年一家三口在海边的合照。相片中女儿乖巧可人，妻子漂亮大方，自己也是意气风发，此时老马甚至感觉到了一丝丝清凉。

他把相片取下来拿在手中，用手轻轻拂着妻子的脸，然后将相片反了过去，拿钢笔写下:"爱妻王文娟，第111天。"

字体刚劲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