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I3 l7 f9 y0 s% ] 梅雪林:您对这种技术和理念怎么看?1 R& _* w- F# l4 l0 S
$ [1 }4 R1 P/ S O3 O9 v4 [5 V
赵晓生:这并不是说不能采用序列或公式的手段。但手段本身不是目的,甚至也不能决定一定的风格。就“十二音体系”而论,三位主要的十二音作曲家代表着三种思维方式:勋伯格是“古典主义”的十二音,贝尔格则是“浪漫主义”的十二音,韦伯恩却开创了“点描主义”的先例。我国作曲家尝试过五声化的“民族化”十二音写作。这证明,技法不是风格。利用同样的技法控制是可能达到迥然不同的风格特征的。总之,在情感与理念的关系上,脱离理念约束的情感无节制宣泄已不为当代音乐世界所欢迎;而毫无情感内涵的纯理念主义亦因其过分的枯涩干瘪而难以为大多数听众所理解。唯有理念与情感的结合,在尽可能清晰的理性观念控制下,取得与听众之间尽可能充分的情感效应,亦即所谓“有抑制的激情”,才是我们所应当追求的目标。
5 I w- X/ i) S
5 m3 s8 V* U9 f7 a 梅雪林:音乐中的协和与不协和一直是音乐得以发展的两个概念。20世纪音乐对这个概念是怎样利用的呢?
3 [% V: P: d! g6 |9 Q/ |# B. |7 D" m7 Z0 c
赵晓生:人们常说,勋伯格创立十二音技法对于20世纪音乐的最大贡献在于“不协和音的解放”。对平均律十二个音同等对待,从根本上改变了几百年来“以协和音为中心,不协和音必须解决到协和音”这条陈规。然而,协和与不协和是个相对概念,只有在前后互相比较中,人们才感觉到“甲比乙更协和”或“甲比乙更不协和”。同一结构的音程、和弦、音块,由于音区、音色、排列位置和间隔空间的不同,其给人之“协和”或“不协和”感觉可有很大不同。20世纪音乐随着尖锐音响的大量应用,各种噪音作为与乐音相对比的材料被引入音乐创作,越来越多的传统概念上的“不协和”音响已在更嘈杂、更刺耳的音响对比之下而具有某种“协和”倾向了。
& {/ _$ r: ^' V6 C2 U2 d. A/ {& v( j3 V# k* {' x2 M- u
梅雪林:20世纪音乐为什么把尖锐的音响大量地应用到创作中去呢?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吗?
$ y1 l2 S+ L! j5 e3 r# |
, j% H8 X$ t; K 赵晓生:20世纪以来把音乐作为对传统的“以协和音为主体”这一概念的反动,在追求音乐的不协和性上越走越远。以“具体音乐”为开端,各种自然界的、工业界的、日常生活的、人工合成的形形色色噪音均被不同作曲家出于不同目的而“引用”作为“音乐”的一部分。问题也不在于使用了何种音响而在于为何目的而采用某种音响。应当说,现代听众的耳朵对于不协和音的承受能力已达到很高的程度。但是,绝大多数公众却仍然难以接受目的含混的噪音堆砌。音乐的不协和性是使音乐具有震撼力量的重要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同时,音乐的不协和感只有在与之相比较的协和感的对比下才能产生,才能存在。百分之百的不协和则适得其反地使其本身丧失不协和性。事实上,在巴赫的整体协和的音乐中存在着大量尖锐的不协和;而在安东•韦伯恩的整体强调不协和的音乐中,同样存在着令人神往的和谐瞬间,甚至暗藏着某种“调性暗示”。应当说,只有与某种协和并存的不协和,或曰“不协和中的协和”与“协和中的不协和”,才能迸发出更巨大的感染力。% H" I" a9 _5 ^: J, `8 d' X' E; d
5 U& z" O# `" V2 n/ B 梅雪林:音乐中调的中心与无中心也是区别20世纪音乐一个重要特征,“调性的瓦解”历来被看作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音乐所迈出的最重要的一步。人们往往把瓦格纳对调性的极度模糊,到斯克里亚宾的神秘和弦,到勋伯格的四度高叠置和弦和自由无调性,到十二音技法的确立,看作20世纪音乐的思想先驱。您如何看待调性的“无中心”概念呢?1 J2 r/ f2 c8 {& r2 ?) |
. _ j8 o: g- G) N& \
赵晓生:“无中心”的概念在20世纪音乐,尤其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年代里,发展到了极端。不仅调性中心被取消,连旋律、节奏、和声、配器、音响和结构诸方面的“聚合力量”均被否定,“离散力”成为支配一切的主宰。因此,对“无中心”的理解,不仅仅是“无调性中心”,而且包括“无节奏中心”、“无音色中心”、“无结构中心”,不一而足。
5 k4 N, y W K5 x% I A) G: b5 Y7 h9 h4 k- x1 q
大概是“物极必反”,事情到了极端就要“回头”。人们逐步发现,真正的“无中心”的音乐是不存在的。于是乎,理论家们挖空心思把所有“无调性中心”的作品全都解释成“有中心”的。这些作品到底是无调性还是有调性,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作曲家可声称“此作乃用无调性写成”,理论家则总是可以从中找出某些音更重要些。比如,出现次数稍多些,时值稍长些,位置重要些,等等,然后据此确定其为“微弱的中心”之类。我认为,20世纪音乐创作中的“无中心”倾向不但存在,而且极度发展,已达末端。我们应当客观地对这一倾向进行反思,以寻求符合自身美学理想的今后发展的道路。, ~8 u3 q' K/ p
( d0 F5 C' r; R4 d
梅雪林:无调性音乐有没有历史意义呢?
' s5 v: o8 R1 C2 b: U. [- g; R( |" g6 _1 a) r
赵晓生:无调性音乐对音响的开拓和乐思的解放的功绩不容抹煞。无调性(包括自由无调性,十二音技法,整体序列,具体音乐,偶然音乐,音色音乐,绝大多数的电子音乐以及其他)从根本上使音乐创作的思维方式彻底改观。可是,绝对的“无中心”,事实上并不存在。因为这不但违反自然界所客观存在的固有规律,也不符合人类本身的机体特征。事物不能没有中心,音乐亦复如此。不过,在经过20世纪音乐对“中心”的全面否定这一大曲线之后,我们现在所说的“中心”已不局限于“调性中心”这一概念上,许多因素都能成为中心,比如,某个音,某种和弦结构,某类音程,某种音色,某个节奏组合,某种特殊的音响,等等。中心与无中心亦是一对互相矛盾而又互相联系的概念。中心体现了音乐的凝聚点,各种因素之间的向心力。在无中心的离散倾向中糅合某种中心感,可以使音乐既有新颖独到的效果,又避免一盘散沙之虞。
4 _- V7 |5 @. v% L- }# S9 e- {% l1 z6 p; p1 ^! S
梅雪林:20世纪音乐的思维方式和观念形态呈现出风格各异、个性突出的多元状态。在千流百派中处于两极的是以严密控制的整体序列为代表的纯理性主义和以放弃控制的偶然音乐为代表的反理性主义。怎么理解音乐的控制与反控制概念呢?2 j' N/ a+ f, U7 v$ C
+ P- S' w! Q9 g$ M6 I
赵晓生:控制与反控制成为引起技法和风格变化的两个重要趋向。从实践效果来看,作曲思维过程中的严密控制是必需的,但控制同样不应也不能是音乐的目的本身。序列主义发展到极端而把音乐诸因素全盘序列化,把控制提高到音乐本身的地位,实际效果却适得其反,使音响反而走向单一化、雷同化,削弱乃至取消了音乐的艺术力量和社会效能。我们不应反控制。控制体现了对于大至结构、微至乐思的逻辑力量。然而,控制应当为音乐所企图包含的哲理、思想、情感内涵服务,不应成为音乐所追求的唯一目的。至于无控制的偶然音乐,只要不走到“无声音乐”的极端,从局部来看常常能产生惊人的演奏效果,尤其在造成某种嘈杂的高潮时,是十分有效的手段。这种手法的长处是给予演奏者更大的自由,他们实际上参与了创作过程。它的短处是由于其即兴性、随意性、偶然性而无法构成有机的大结构。偶然音乐一般不太可能搞得很长很大,时间略长便嫌结构松散。缺乏严密逻辑思维的控制使偶然音乐往往流于过分任意而显得内在动力不足。是否能够集控制与随意二者之长,而避其短呢?在整体布局的严密逻辑化的强有力控制之下,局部使用偶然音乐是很有效的手段。我们也仿效时髦之风,替它生造个名称,曰:总体控制下偶然的“偶然”,觉得如何?
. _3 h. ~2 @" I( ^
9 B( c& a! B, [$ T* x 梅雪林:总体控制下偶然的“偶然”,这样解释很有意思,也很有玩味。音乐创作的民族性和世界化一直是常提不衰的话题。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在我国,“民族化”也是长期以来被强调的口号,并且也成了衡量一首音乐作品优劣的主要标准之一。世界各民族发扬和深化本民族文化特征,并在此基础上互相渗透,互相影响,有利于在宏观上的世界文化的发展。您认为20世纪音乐在这方面有什么样表现呢?
0 }4 {0 r! w2 s t, F# ?8 f( M( Q3 X: X% g
) U% i8 u9 ~5 L' u# d 赵晓生:这是一个比较大的概念。“民族性”与“世界化”是一对矛盾的两个侧面。有些作曲家立足于“民族主义”的立场上,强调音乐的民族特性,以此为基础,融合某些或部分世界音乐文化的共同规律。例如19世纪的德沃夏克、斯美塔那、 格里格、里姆斯基-科萨科夫,20世纪的德•法雅、布洛赫、科达伊、埃尔加、奥尔夫、科普兰等等。我国音乐创作中大批作品,以《梁山伯与祝英台》(小提琴协奏曲)为代表,也体现了这种“民族主义”倾向。第二种趋向是不脱离本民族文化渊源,但更多地把本民族特有的音乐语言汇入世界音乐的共同趋向中去,在更高层次上对民族特征进行抽象概括。从而不是在表象,而是在内质上深化民族意识与民族性格。例如:作为匈牙利人的巴托克,作为俄罗斯人的肖斯塔科维奇,作为波兰人的潘德雷茨基,作为德国人的亨策,等等。都是“民族的”,可又都是“世界的”。第三种趋向则是从“他民族”的哲学、习性、传统、语言中寻找自身音乐创作的灵感。不能简单地把这种趋向都归结为“猎奇”。随着航空事业的发展,世界变小了。东西方文化交汇碰撞也越来越猛烈。20世纪音乐发展过程中一个值得引起注意的倾向是在一些作曲家观念中“欧美中心论”的崩溃。他们从欧美遥看世界的另一边,力图理解和表现他们不熟悉的非洲、亚洲(包括中国、日本、印度等)以及中东的音乐。有些人感觉到西方音乐已到了穷途末路而到东方思维方式中寻求出路;有的对东方文化的哲学思想、道德观念、文化渊源、音乐遗产深感兴趣而试图使二者汇合起来。目前,东方艺术家往往着眼于借鉴西方文化的表现方式,而西方艺术家却瞩目于东方文化的哲学基础。大致上说,东方观西方之表,西方图东方之本,但两股潮流都有利于将东西方文化在一个交汇点上集聚成贯通亿万人心灵的“世界文化”。这种“世界文化”不脱离民族之本,但又不拘泥于狭隘的民族观念,这一趋向值得我国作曲家认真思索。第四种趋向是完全否认民族特征的“世界化”,由于孤立地提倡世界化,其结果是使作曲家变成脱离大地母亲的力士安泰,终因远离了力量的源泉而软弱无力。实践证明,缺乏特征的空泛的世界化的作品,其最大缺陷是雷同化,音乐流于干枯而无生命力。20世纪80年代末在我国青年作曲家中兴起的“寻根热”反映了运用现代技法寻求我国民族意识的根源的不懈努力。值得注意的是,民族精神亦有古有今,并非只有古人古物才体现了民族精神。诚然,中华民族有着历史悠久的文化传统。作为艺术家,立足现世,贯通古今,融会中西,放眼未来,定能产生把民族精神与现代意识相结合的巨制而立足于世界文化之林。
- y* i6 _. R% C% z/ c 第八章 新浪漫主义合力论3 d. h. Z0 C$ {3 d: @, y8 S
% j/ h9 ], Z2 i( F6 o/ }
梅雪林:前面您通过五对具有矛盾特征的概念:情感与理念、协和与不协和、中心与无中心、控制与反控制、民族性与世界化,来帮助我理解20世纪音乐的具体内涵。通过这五个概念您又提出了“新浪漫主义合力论”是创作既有新意、又为广大听众喜闻乐见的“雅俗共赏”力作的途径之一。能具体谈谈吗?# j! S0 A& q# @2 D! o
% W# M( O! s, ^0 B; D6 y& u: m 赵晓生:这五个方面,对于作曲家把握自己创作的风格倾向和语言特征关系极大。为了深刻体现当代的民族精神和时代情感,任何单纯的技法似乎难以胜任。纯粹的“五声化”写法缺乏动力,绝对的“不协和”堆砌难觅知音,传统的“功能化”和声似曾相识,单一的“序列化”控制流于“千人一曲”。“合力论”,即作曲家可在理念与情感、控制与反控制、中心与无中心、协和与不协和、民族性与世界化等等互相对立的诸范畴中,以一特定基点为出发点,综合应用其他各种与之对立的因素,为作品寻找恰当的“综合点”或 “凝聚中心”,围绕这一中心将多重因素同时复合,从而形成新的风格特征。倘若用比喻说明“合力论”,可以说,它犹如核聚变。当两个原子核在高温高压下猛烈相撞,结合成一个较大的原子核,在这聚变过程中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其中一个原子核是我们作品中设想的凝聚中心,而另一个与之相撞的原子核便是与之对立的风格或技法。在这不同因素综合过程中,产生一种既不属于甲又不全是乙的新音响、新风格,这就是“合力论”所企求达到的目标。
* n" M F2 z0 ^; p) T y& l0 X- C. b+ D W
梅雪林:采用“合力”进行创作,是您的新见解吗?0 `( S2 }1 F# k# M
' \$ u8 y3 i& O% O" r$ o( t* o
赵晓生:采用“合力”进行创作,并非新的发明创造,在同一首作品中出现多元的风格特征也大有实例。比如,查理•艾夫斯作于1908年的《一个未被回答的问题》,将弦乐器奏出和谐宁静的和声背景与木管乐器自由十二音的华彩乐句进行对置,便是一例。不少作曲家,如法国的沙立夫将调性与无调性、自由十二音与序列化十二音、自然音阶与半音阶进行综合,构成所谓“超调性”,是在调性范畴内综合不同倾向的做法。美国作曲家乔治•克拉姆,在其创作活动中将点描技术的凝练性,印象主义的色彩性,浪漫主义的抒情性,电子音乐的空间性,加上对古典主义作曲家作品的引经摘句,统统冶于一炉,创作出他所特有的戏剧化风格。里盖蒂则广泛应用从大、小三和弦、各种七和弦、人工音阶、音程的高度叠置,到序列化处理、简约手法、爵士节奏,甚至流行风格等等各种不同手段,将各种不同的音响范畴熔为一炉,从而产生即新颖又和谐的音响效果。至于在作品片断中出现的不同技法、不同风格的结合,更是不胜枚举。目前我们所见到的实例大多数为“混合式”,即不同风格、技法的先后复合。我们所提出的则为“化合式”,即不同风格、技法的同时有机复合,是将它们综合成一个新的整体,而不是仅仅共处混合的数物并置。) n W$ d) d5 ] i/ P
. @! G) ~, V8 @* Q& Z 梅雪林:怎么理解“合力论”的基本思想呢?提出“合力论”对理解20世纪音乐有什么帮助吗?
8 `; @% E0 R! W: ]2 H: U$ I# N, W+ A& P# G5 B2 i( P# w. }
赵晓生:这里面有着一个综合范畴和综合方式的问题。首先综合范畴方面,如果把五对最后一种也是最高级的综合,是所有范畴的全面综合。倘若把表中一切因素综合在一个统一体中,意味着所产生的作品既具有民族气质和精神,又进行了世界化的抽象概括,既有动人心魄的情感魅力,又有严密理念的逻辑控制,手法上则并用有中心因素与无中心因素,序列化的与偶然性的,协和的与不协和的多重因素,使之产生令人振聋发聩的崭新效果来。其次,是综合方式。粗略地讲,综合方式主要有横向组接与纵向叠合两大类。横向组接以从一种技法或效果向另一种技法或效果的突然的跳跃性的强烈对比为特点。纵向叠合则将复调观念中多线条之间对比的原则扩大为几种风格的对比。试想在协和背景上出现无调性音列,又伴以十二音序列化点描式的音响,其综合效果是相当有趣的。
" Y. R9 z) B7 X+ m& ^* ~, A4 l) W% }4 m9 E) E- E4 H# h+ `
梅雪林:这样做的会有什么结果吗?
* N: E6 M0 c' }! y; V) |3 ]) ?2 h1 g. G. a% ?' F9 b/ ~9 z
赵晓生:无论横向组接还是纵向叠合,关键在于寻找恰当的凝聚中心。这对防止风格混杂、保证结构统一是至关重要的。所谓凝聚中心,是对音乐效果的总体设计和要求。从效果出发,应当事先估计到几种对立因素的复合所能够达到的整体结果。如同复调音乐是不同乐思的复合,多调性是不同调性的复合一样,“合力论”所做的则是不同风格的复合。几种风格的复合,应当使整体风格有异于各自分离的诸风格,而形成某种新的风格。因而纵向叠合甚至可称为“风格复调”。作为将几种风格聚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完整的整体,往往需要以某一种风格特征加以强化,使之在重要性上略微居于其他风格特征之上,从而使几者之间获得平衡和建筑起相互联系的桥梁,避免产生将几件互不相干的东西硬性拼凑一起的“大杂烩”的感觉。寻找能把所有因素统一起来的“凝合剂”,反映了创作者对于传统与现代各种技法掌握的深浅和功力的大小。' S/ E2 }+ l) C) W" i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