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勒的精神禀性有“白日梦”的倾向,他常常耽于幻想,也有预言的天才,因为他的意志薄弱与心灵易伤,预言的一再应验便成了他摆脱不掉的宿命。马勒终其一生没有逃离儿童夭折的阴影,恐怕已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他的8个兄妹在童年时的陆续死亡,他曾亲眼目睹“一个又一个小棺材从家里被抬出”。他为浪漫主义诗人弗利德里希-吕克特的诗谱写的《亡儿悼歌》通常被看做是对亲爱的弟弟和妹妹的回忆,但是接踵而来的不幸实在有被命运残酷捉弄的因素在里面。& ]( q" b4 _1 f. E. ?
S1 J4 Q8 Y$ X2 A' @ 马勒的音乐语汇开始出现崭新的因素,不仅是和声更加大胆,而且表现主义的特征也显而易见。马勒比从前更关注人类的命运,他孜孜以求的似乎是上帝与芸芸众生达成和解的空间。当他的交响曲越来越宏大人世时,他的梦境便由自然扩充到宇宙,自然的天籁变作宇宙的轰响。然而,弟弟奥托的自杀和胡戈-沃尔夫的悲惨死去使他的脑中不可能抹掉童年的记忆。从不怕面对的死亡此时正以在暗夜中疾走的少年身影在煎熬着马勒,在最幸福的时刻开始构思的《吕克特的歌》和《亡儿悼歌》完成的时候,已不能阻止所要发生的一切。吕克特的诗洞达了马勒的宿命,“我常常在想,他们不过是出去了一小会儿”与《第四交响曲》“天国的极乐”竞有相似的意境。聪慧的阿尔玛应该预感到了什么,所以她不能容忍马勒与命运的毫无胜机的对抗,抄着夫君创作的音符,两个孩子的母亲不免心惊肉跳。结果,尽管“太阳如此灿烂地升起”,“妈妈倚靠在门边上”是那样动人惬意,哀怨的旋律呈现出异常迷人的节制,但悲剧仍不可挽回地发生了,《亡儿悼歌》首演两年之后,马勒像天使般纯洁美丽的女儿玛丽亚-安娜便离开了人世。阿尔玛的积怨终于得到爆发,她似乎在庆幸马勒因对上帝的放肆行为而遭受的惩罚。马勒身心俱疲,急于告别伤心之地维也纳,他的辉煌结束了。8 n/ w/ S: K8 C* _! |! f
; W# z: D0 P q. b! i! ^8 a 在大洋彼岸的纽约,马勒耗尽了生命的能量,死亡的气味已经能够闻到。他开始为自己谱写对尘世的诀别和墓志铭。《第八交响曲》用马乌鲁斯神父的拉丁文颂歌和歌德的《浮士德》来传达他最后的世界观,《大地之歌》充满感官的爱欲和对异国的向往,尘俗可恋,人生苦短,欢乐不是在醉中便是在梦中,“当大地进入安息和睡眠”的时候,“疲乏的人们,为要在梦中重拾逝去的幸福与青春,赶着路回家去。小鸟安静地栖息枝头,万物皆人梦乡。”马勒再也不必用虚构的天国来麻醉自己,既然别离不能避免,便只有希冀“当春日回到可爱的大地,将会繁花怒放,遍地新绿,直到天涯海角,到处呈现蓝色光辉,直到永远,永远。”! Y+ @& V5 B. H. h8 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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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勒顺应了命运的安排,在完成《第九交响曲》之后,将尘世的厄运留给阿尔玛独自享受(她又把不幸传给了第二任丈夫格罗皮乌斯和他们的女儿曼侬)。他在这首“死亡之歌”的最后乐章表现出惊人的达观与安详,小提琴奏出的宽广流畅的旋律,描绘了在天堂门口徘徊的身影,越来越不谐和的乐句断片,“像一片片云彩消失在蔚蓝色的天空中”。马勒最忠实的学生阿尔班-贝尔格也许能更准确地理解这首交响曲的内涵,他在给未婚妻的信中说:“这是马勒有生以来所写的最最神圣的东西。它表现了他对人世的异常热爱,表现他多么渴望在世间平静地生活,渴望享受大自然的深邃奥秘——在死亡到来之前,因为死神的降临是无可抗拒的。”9 h- S; m- F T2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