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164247123 于 2016-10-9 08:32 编辑
“哎呀好远!”
“我要射过河去。”
“吹牛皮。”
“我才不吹呐。”
而那河水,似乎有了伤痛,就很匆遽地流。粼粼闪闪。这是南方有名的一条河,日夜的流去流来无数美丽抑或忧伤的故事,古老而新鲜。间常一页白帆,日历一样翻过去了,在陡然剩下的寂寥里,细浪于是轻轻腾起,湿津津地舔着天空舔着岸。有小鱼小虾蹦蹦跳跳。卵石好洁净。
“我现在要考一考你。”白皙的少年说。
“考么子?最不喜欢考试!”
“你看出来左边的岸和右边的岸,有哪样不同?”
“左边有包谷地。右边没有。”
“不是问这个呐。”
“左边……有个排灌站。右边没有。”
“不是问这个呐!”
到后来那黝黑少年终于摇脑壳了。
“唉呀你,看呐,左岸要平一些,右岸要高一些。还没看出来?”
“吔,吔,真的咧!”
“这里头有道理。你晓得啵?”
又把那生了疖子的脑壳摇来摇去:“讲唦,晓得就讲唦。”
“我表哥,他讲这是地球自己转动造成的!”
“啧,啧,你晓得好多道理。”
白皙的少年于是笑了。乌黑眼瞳熠熠地亮。然而忘记了,采马齿苋却是那乡下少年教会了他的;还教会了他如何烧包谷吃,如何钓麻拐(田鸡)……人各有自己的聪明与骄傲,奈何不得的。
蝉声稍稍有了歇止。
“好安静。”
“是咧。”
“采了这样多马齿苋,回去外婆会高兴咧!”
“当然罗。表扬你做得事。”
那白皙少年,于默想中便望到外婆高兴的样子了。银发在眼前一闪一闪。怪不得,他是外婆带大的。童年浪漫如月船,泊在了外婆的臂湾里。臂湾宁静又温暖。
却忽然一天,外婆就打起包袱到乡下来了。竟不晓得为什么。
方才吃午饭时候,有人隔了田塍喊外婆,声音好大。待外婆回来,就带了这黝黑的少年——他的朋友,叫他们一起去玩,远远地到河边上去玩。采马齿苋,划水,随便。总之要痛快玩它一下午。“听话,莫出事,没断黑不要回来。”一人给了一只大竹篮。其时头上太阳,正如烧红的一柄烙铁。白的少年好高兴,同时又讶异。因为平日的下午,外婆一定逼他睡午觉,一定不许他出来玩。然而今日全变了。外婆你几多好!
蝉声又抑扬了起来。一只两只野蜂在头上转,嗡嗡营营。
黝黑的少年于是说:“划水好啵?划到对岸去。”
“好的。”眯了眼睛望对面绿色的岸,和远远淡青的山。
“好的,好的。”
“比赛?”
“比赛。”
“输了是狗变的?”
“狗变的就狗变的。”
黝黑的少年便笑了。缺了门牙的笑很羞涩很动人。
因此扑通地一齐扎到河里头去。河水清凉又温柔。轻轻托起一黑一白赤条条两个少年;轻轻忽开忽谢着一朵一朵漂亮水花。那城里来的少年,几乎呛水了。因为他想要笑,因为他看到他的朋友,游泳的姿势应当叫做“狗爬式”几多滑稽。又还从那缺了牙的口里,噗噗地朝他喷水。远处一页白帆,正慢慢慢慢吻过来。真好玩,真快活。
并且这边的岸,景致又不同。是泱泱的一片水草咧。水草好葳蕤。后面呢则是芦苇林。汪汪的绿着,无涯的绿着,恰如了少年的梦想。
“哎呀!这地方,几多好看。”
“城里来的才讲它好看。”
赤条条的少年站在岸上。一个白皙,一个黝黑。头发湿漉漉的,情绪倒比天空还要晴朗。
然而那白皙的少年,陡然闷声一喊,就朝后面倒退数步,踉踉跄跄。
——水草里头有条蛇!
“莫怕,”黝黑少年说,“莫怕,水蛇。”
同时猫腰下去,极快地捉住蛇尾随手一扬,那蛇便如闪电,倏忽落在了河里头。好吓人。白皙的少年出了大半身汗,立即对他的朋友生出了景仰。
朋友就又问他:“你眼睛好不好?”
“右边是一点二。”
“莫怕。明日我捉了金环蛇银环蛇,取了胆来给你吃,包你眼睛就好!” 自然又凭添了若干的景仰。看到那缺了的门牙像小小一眼鼠洞,便觉得又亲切,又好笑。
刚刚的还要讲几句话,朋友忽然竖起食指止住了,耳语道:“莫做声:快看。”
“什么?”
“那边。”
“——咦呀!”
在那边,白皙的少年看见了两只水鸟。雪白雪白的两只水鸟,在绿生生的水草边,轻轻梳理那晃眼耀目的羽毛。美丽。安详。而且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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