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音乐,与我有什么关系?
% f; V& U; g" ]( V& [. x5 p0 i% U R4 C; f
曾经听国内一个音乐治疗专业的朋友谈起,他在应聘特教学校的时候对方跟他说“音乐治疗师?我们不需要这个,我们已经有音乐老师了啊!”这句话让我想起了一句玩笑:“有刀的不一定是主治医生,也可能是厨子甚至是屠夫。”说自己会弹琴就是音乐治疗,跟说自己切过菜就能开刀是一个道理。虽然厨子像主治医师一样会耍刀,但是他只知道菜的特点却不知道人体的构造。同样的道理,对于音乐老师来说,她虽然也会唱歌弹琴,但是她只知道怎么让孩子张口唱歌,她却不知道怎么让孩子开口说话。我在美国实习期间也很多次遇到过病人的家长问我:“我女儿做了这么久的音乐治疗,她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弹钢琴?”或者“我孩子不会唱歌,他连话都不会说,他能做音乐治疗吗?”甚至有被确诊为自闭症孩子的家长问“音乐治疗多久能把他治好?一年够吗?”等等诸如此类或神奇或诡异的问题。音乐治疗虽然是一门交叉学科,但是它依然是一门建立在实证研究基础上的独立学科。在国内,“学音乐将来就是歌唱家、演奏家”的概念深入人心,于是,音乐治疗这个新兴的专业很可能被不了解的人认为是一块儿新兴的“鸡肋”。接下来,我想郑重地介绍一下这个让我充满热情的专业——音乐治疗。
$ o R4 l$ U9 Y. ^, B9 @1 y
5 j% S" j. ^. r6 L+ R* R1 b$ ] 什么是音乐治疗?# D0 ~8 J7 `& y f, E
( X# T; U( l: \, [4 M
这是我在研究生第一学期教授布置的一项作业。在party上如果别人问这个问题,我会说音乐治疗就是你现在喝着酒跟我说话还控制不了地合着音乐晃动你的身体;如果是第一次接见的心理病人问我这个问题,我会说音乐治疗就是把你心中无法形容的感觉和难以用语言表达的话用你喜欢的音乐形式展现出来;假如医院的医生问我这个问题,我会说音乐治疗是怎么利用你病人床头播放的歌曲最终帮助他积极地配合你治疗。当然,如果在《音乐周报》的期刊上发表文章,我会引用第一次课上我的导师说的一句话“Everyone has their own relationship with music, when you find them, you reach them.”( 每个人与音乐之间都有一条属于他自己的通道,当你找到了通道,你就找到了音乐。)这句话在我学习音乐治疗和从事这个行业的始终让我深有体会。这也是作为音乐治疗师和作为音乐老师在工作中视角的差别。
7 M# m* u% k# p0 d" s4 a: E
9 b7 A( O( L7 ?, ?* j 谁来配合谁?
7 S& ]1 u, F/ @5 p' q# c
$ h" t& X: w( ^! J% S( k 我在最开始做临床实践的时候接待的第一个病人Lindsay,是一个患有自闭症的8岁小女孩。在治疗室里我和Lindsay“斗智斗勇”了七八分钟,不停地问她“你能坐下来,我们玩玩游戏吗?”,“你想弹一会儿钢琴吗?”一边问着一边还要跟在她后面试图找出一个她感兴趣并愿意“配合”我的建议。可最终,她对我失去了兴致,准备冲出门去。就在她跑到门边想拉门的时候,门从外面被推开了,我当时的导师走了进来(她一直在隔壁的观察室督导),迅速从手边拉过一只非洲鼓说“我们来敲鼓!”,然后二话不说抬起手对着鼓面强有力的敲起了节奏感极强的鼓点。就像发生了魔力一样,Lindsay停下了往外跑的脚步,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突如其来的鼓声节奏所吸引。这时候,我的导师停住手中的动作,把鼓放到Lindsay的面前,她什么也没说但是Lindsay竟自发地在鼓上拍打起来,同时,我的导师也再一次拍起了强有力的节奏,嘴里还哼唱着美国的童谣。就这样,Lindsay非常兴奋而且投入地和她一起玩起了音乐。这个场景让我印象深刻,它彻底打破了我本科学音乐教育时期的思维方式:若按音乐老师的思路来为病人做治疗,首先得想办法让他们安静下来,让他们“配合”我,然后才能“排排坐,吃果果”。但是其实不然,作为治疗师在见到病人的时候治疗就已经开始了,这时候我们要做的不是想方设法如何让病人“配合”我们,而是我们如何去“配合”各种各样的病人。换句话说,音乐的干预并不以提前设定好的“课堂规矩”为前提,而是建立在对方与音乐的特殊关系上。音乐治疗师与音乐老师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他们因为具备音乐治疗的专业知识、对病人诊断的了解以及接受过大量的受到严格督导的临床实践,所以能够做出专业的判断,迅速找出这种特殊关系。这是音乐老师,也包括其他相关领域的鼓圈师、咨询师、创造治疗师等等,无法做到的。
6 i# I9 y: U8 w8 s0 q7 ~' M7 y0 f6 i7 T, H1 o% a
病人和音乐有什么特殊关系?
4 E1 {1 q) I+ f r
: T1 Z" u; v. W( Y( M5 ^( s; r 到这里很多人可能会问,到底什么才是病人和音乐的特殊关系?你告诉我我不就可以做音乐治疗师了吗?我也要问,每个去看医生的人头痛的原因都一样吗?哪怕是同一个人,他每回头痛都是同一个原因引起的吗?在这里我要举的例子是我在实习期间曾接待过另一个自闭症的小男孩Zane。Zane每周都来接受音乐治疗,但是每次见面时他的状态可能都和上次不一样。比如他有时候进了治疗室就会径直走向立在角落的吉他,用手去拨弦,这时候我往往会拿着吉他一边摁好和弦,一边引导他开始边扫弦边唱“你好歌”。有一回,他进了教室后就开始把自己的身体往地上的海绵垫子上做“自由下落”。当他身体“摔”在垫子上之后,他又再一次爬起来,重复同样的动作。我并没有太在意,以为他只是太调皮,结果我的导师慌忙地从观察室里跑出来制止了他,然后一脸诧异地问我“你为什么不阻止他?难道你没从他的行为里看出什么吗?”听到这话我才有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不肯定地问“因为他喜欢这样玩?”导师接着问“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摔到垫子上会让他开心?想一想他的诊断结果。”我仔细联想他的身体摔倒在海绵垫上的感觉以及自闭症的诊断还有音乐治疗的相关知识,我迅速判断出原来他是在寻求感觉刺激。和导师简短交流之后,我放弃了之前做好的治疗计划,转而把当前的关注点放在满足对方的感官需求上。我使用了一个直径大约80厘米的扁圆形的鼓,让Zane躺在鼓上,我一边拍着鼓让他的背部贴着鼓感受到节奏的震动,一边即兴唱着“I feel my back is attached to me, I feel my back is attached, I feel my back is attached to me, I feel I have my back"(我感觉后背在身上)。接着我又拿卡巴萨滚动他的手臂,让他感受小钢珠在手臂上滚动的触觉刺激,再一次唱到“I feel my right arm is attached to me, I feel my right arm is attached……"(我感觉右胳膊在身上) 在身体各部位通过音乐的震动而得到刺激之后,Zane的注意力开始集中了一些,当我再一次拿着吉他对着他的时候,他能够很顺利地在我的歌曲中唱出一些简单的字了。% Q7 G/ D; \: k9 c
9 M4 N X; C5 h4 u3 Q 说到病人和音乐的关系,很多没学过音乐治疗的人会想当然地以为“那不就是你喜欢听什么就和什么歌有关系吗?”。这句话没有错,但是每个独特的个体和每段独特的音乐关系都是独特的。比如上面介绍的这个案例里面,Zane在治疗一开始的时候,他和音乐的关系就是感受音乐的声波和乐器的震动给他带来的感觉上的输入,因为自闭症孩子很多会出现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某个部位,感觉不到空间的概念等症状。这时候,治疗师只有敏锐地觉察到他当下的需求并且满足他,然后才能进入下一步的治疗。这就好像一个犯困的孩子,在没有睡饱觉的情况下,是没有办法去做游戏、写作业、学习知识的。但是Zane和音乐的关系是固定不变的吗?显然不是,在感觉输入得到满足之后,Zane的注意力开始集中了,这时候我需要直接针对他当时的短期治疗目标进行工作,而Zane和音乐的关系也开始转变。我采用了Zane最喜欢看的美国少儿节目《芝麻街》里面一首耳熟能详的歌曲,“If all of the raindrops are lemon drop and gum drop"(如果所有的雨滴变成柠檬和口香糖味道的),这首歌带有大量重复性的单字,一段歌词里面有十个“啊”的音。我在每次唱到“Standing outside with my mouth open wide.....singing 'ah','ah ah ah'......"(站在外面张大嘴……唱“啊”,“啊啊啊”……) 就会开始诱导Zane发出“啊”的音。由于这首歌曲他很熟悉,很多时候都能配合我在一句的中间或末尾唱出“啊”的音,每次他一唱出“啊”这个音的时候,我会立刻让音乐继续。在这个过程中,Zane与音乐的关系发生了变化。音乐不再是通过声波和震动与他建立连接,而是通过熟悉的旋律,可预见性的重复的歌词,容易发出的“啊”的乐音,有趣的故事内容与他建立起关系连接。& i T# K4 U& V* `( d
" P% k7 \, S s- K 美国著名音乐治疗先驱Kenneth Brusica在对音乐治疗的定义中提出,音乐治疗是一个“系统的干预过程”。“系统”是什么意思?不是照葫芦画瓢,学几个音乐活动拿笔记下来然后回家照搬照抄(现在国内有很多音乐治疗、心理治疗的“治疗师”们以此自学成才)。音乐与人的关系有很多种,想成为音乐治疗师首先需要把自己训练成一个能够敏锐地抓住病人与音乐每时每刻都可能在变化的关系。只有对面前的来访者有足够的了解,对自己掌握的各种音乐风格,音乐形式,音乐对人在不同理论视角下的影响机制,对各种乐器在治疗中的特性的了解等等相关知识有足够的学习,加上专业的督导纠正改错以及大量的临床实践,才能真正做到有逻辑性的、有针对性的、系统化的干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