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扬传统音乐的别样方式

电影《百鸟朝凤》讲的是黄河边上的唢呐艺人在面临传统音乐发展中技艺学习、修身立命的思考，它将传统音乐文化在现代文化冲击中的深重文化命题集中于一首唢呐曲《百鸟朝凤》上来审视。影片上映后，观众对片中的音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的人认为它借助文艺片特有的抒情笔触，以特有的音调和散性结构方式给人们展现了百鸟啼鸣、朝觐至美境界的音响世界。但也有人认为，它没能展现音乐素材的特点，“音乐有关的素材只被当作道具，致使影片音乐未能充分发挥，未尽人意”，尤其没有关注到上世纪50年代诞生同名唢呐曲的风采，由此而责问“谁听到了《百鸟朝凤》的音乐？”有的人从现代音乐学习的角度对影片宣扬的教学方式提出批评，认为用芦苇管子吸水来练习唢呐吹奏的肺活量等方式是“荒诞乃至残酷”的，认为焦师傅在技艺上对游天鸣的历练是折磨。有人对影片所渲染的“只有德高望重的尊者贵人”才有享用《百鸟朝凤》的标准提出质疑，对在何种意义上能够承载它作为艺术的独立价值产生了疑问。

　　文艺片有其特有的表达方式，它们偏执于某一细节进行呈示展开、挖掘放大。电影选取了被誉为传统音乐至高境界的唢呐曲《百鸟朝凤》的教习、传承为视角，它是尊崇传统艺术精神的焦家班班主焦三爷心灵深处的幻化之曲，是传统音乐中精品中的精品。这与上世纪50年代由任同祥根据山东菏泽地区唢呐曲整理而成名的唢呐独奏曲《百鸟朝凤》不能对等。张大龙借用了原曲中由“圣明而天下依附”而喻“德高望重者众望所归”的寓意及其乐曲境界。为了有别于原曲的“热情欢快旋律”，而以下行悲怆旋律代之。还融会陕西地方音乐，展现陕西版《百鸟朝凤》的特点。深谙关中地区碗碗腔、秦腔等民间音乐的作曲家张大龙，对地方特性音调进行了汲取，借鉴了该地区唢呐艺术手法中的素材，如哭音音阶、大幅度的音程跳进、大篇幅的双吐奏法、戏剧性的多调叠用等，其目的就是为了削弱原唢呐曲对电影音乐在形象塑造上的影响，其中对哀伤、忧郁的文人气质音调及其散文化的结构方式的选择是对传统古韵的一种弘扬。当然，为了配合表现“百鸟啼鸣”的音响世界，作曲家对曲中模仿鸟叫的手法也予以了一定的渲染。从笔者对后来整合而成的唢呐协奏曲《百鸟朝凤》的分析来看，乐曲强调的并非是对唢呐演奏技术的表面炫耀，而是对内在情境的多层次呈现，表现了焦师傅在弘扬传统音乐上的深层次厚重情感，并不是将原曲仅作为既有文化符号而表面、简单地变奏，“道具说”是没有看到影片的深层传统文化弘扬的寓意和更深层次的现代发展式的叙说、抒情、衍生。

　　民间传统音乐的教学与现代方式大有异同，比如传统音乐讲究“从艺先修德”，讲究悟性、灵性的先行培养，德行高的人、灵性高的人才是培养某一行当接班人的理想人选，毕竟古时传统音乐的生存环境恶劣，从艺者若不能洁身自好、以德服人，将无法生存甚至身败名裂，更别说做继承发扬之大用了。现在的音乐教育讲究普适性、广泛地参与性，注意“快乐”学习情境的营造。但若拿当今的要求评判传统音乐教育，则是犯了“以今释古”的错误。焦师傅从“乐由心生”的观念出发，对游天鸣、蓝玉进行了基于接班人的“高精尖”人才标准塑造，有时还以“严师出高徒”的观念假以“黑脸”的苛刻，逼得学生“苦不堪言”。蓝、游二人是传统音乐文化教育上极具代表性的两类人，前者聪明伶俐、天分过人，但也因为性格上的玩世不恭而难堪大用；后者天资一般，但不畏磨难，尊崇师道，有着坚定的毅力和不知疲倦的学习精神，最终深得师艺，且能在继承师傅衣钵后，又能突破各种诱惑与磨难，这样的人才能担纲民间唢呐技艺发扬光大的重任。焦师傅从“心力”培养着眼，从骨子里的“唢呐离口不离手”训练形式着手，是传统音乐突破杂耍技艺之匠人的层次而到达内外兼修、德艺双馨的民间艺术家层级的惯常“师徒传承”之道。影片站在历史特定语境而弘扬了中国传统音乐自生自灭、发扬光大的生存哲理，它培养的是精英与精品，而非当下仅为取悦表面的大众化的“快乐学琴”。

　　音乐的“雅俗皆赏”局面确是不同时期艺术家的共同追求。技术高难、意境高远的《百鸟朝凤》代表着传统音乐中的精品，焦师傅站在礼乐制度的层面下，对那些没有能力享受《百鸟朝凤》的人冠以德行不济的原因，并无以贫贱论阶层的狭隘，而是站在音乐欣赏的层面和礼乐文化坚守的语境，对那些“德高望重”知音的尊重，对钱权之势者的不屑，这实际上是对传统音乐固有本体魅力认识层面的遵从，是尊崇艺术品欣赏、传承规律的个性化反映。它并没有隔离大众欣赏《百鸟朝凤》的权利，而是从更高的思想境界层面引导大众带着尊崇心态去面对传统音乐文化。这在古代既是艺人自保、立命的处世态度，又何尝不能作为当下传统精品音乐塑造及高峰文艺作品创作的标准呢？敬仰也是弘扬传统音乐的一种别样形式，这样的背影是高大而引人向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