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华是五十年前的张曼玉加刘晓庆加范冰冰的合体

2015年，金马奖终于把“终身成就奖”颁给了李丽华。
当年过九十的李丽华坐着轮椅出现在舞台上时全场起立，掌声雷动，精明一世美丽一世的她已经不大认得人了，甚至连奖杯亦不知道举了，像个稚嫩害羞的孩子一直手揪着扣子，但一直在努力地挥手与微笑，我的一个朋友在微博里写道：“全程大哭……这很可能是影迷们最后一次看到李丽华公开亮相了。”







北京时间2015年11月21日晚,第52届台湾电影金马奖举行，成龙为李丽华颁发终身成就奖。


16岁拍《烈女传》，17岁以《三笑》与影坛一姐周璇正面对撼，造就李丽华的横空出世，两届金马影后，首位演了彩色电影，闯入坎城、好莱坞的华人女星，一生拍过一百三十多部片子，直到八十年代在台湾息影。所有的影评人都说李丽华是一部华语电影史，可是大家对李丽华却又语焉不详，大部分时候，我们语焉不详都是因为所知甚少，而李丽华呢，恰恰是因为所知甚多而语焉不详，她太丰富太立体也太特别了，她经历了华语电影激越时代的变迁，从民国时代到日占时代，到1949年后香港复杂的左中右之争她都特别深地参与其中。她所经历的复杂，复杂到你无法给出一个简单的评价，刘瑜说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李丽华是一个人就是一部华语电影史，你说怎么办？像这个民族这一百年来的很多事情一样，很多事很多人你根本没法评价。要怎么说呢？







《三女性》电影剧照


如果你要问我李丽华这个人是谁？我只能说她是五十年前的张曼玉加刘晓庆加范冰冰的合体，演技之精湛堪比曼玉，经历之跌荡强压晓庆，而走江湖之大气又艳压今日之冰冰，千面影后已不足以说明她的传奇。只能说，从上海到香港到台湾到美国，大概有四十多年的时间，“李丽华”这三个字挂在海报上就是三只金光闪闪的卖埠招牌——她是上世纪所有电影人都公认的影坛一姐，绝对的女神，江湖人称小咪姐。
评价一个老人一生美满，须得福寿禄三者齐备，李丽华轻而易举就做到了，福不用说了，她从来就是“福将”，母亲是京剧名伶，怀着她还勒着肚子上台演戏，生下来她细小有如一只小猫，便有“小咪”一说，但个子小有个子小的好处，像周迅一样，天生有一张开麦拉面孔。李丽华还要更胜一筹，曲线玲珑，丰乳肥臀，戏路宽广，可性感，可纯情，可青衣，可花旦，可谓千变万化，这还真是老天爷赏饭吃，观众缘好，她的电影总归卖座，从女学生演到村姑从职业女性演到妓女，戏路之广，令人咋舌，已故著名导演李翰祥说：“女明星中论风采、演技，无人能及她。”再加之一生游走于复杂的世情，周旋于各种政治势力与巨大变局之中，却始终可以左右逢源，大放光彩，最后还能得以优裕终老，不能不说是一种福气，寿就不更用说了，她出生于1924年，同时代的女明星早已各自凋零，只有她还一直活跃在影坛上，50岁时还能演主角，《迎春阁风波》里麻辣的老板娘就是后来徐克导《新龙门客栈》时张曼玉演的金镶玉灵感原型，禄就更不用提了，上世纪四十年代中后期，她是南下香港的女星里的头把交椅，那时香港一栋房子才几千块，她一部戏要价已近八万，足足买得下半条弥敦道。
“小咪姐是前辈，能导她的戏是我毕生荣幸”，李翰祥这位大导演，对于女明星总是诸多挑剔，惟有对这位携他出道，又不计前嫌帮他渡过难关的巨星姐姐，只敢开开她勤俭节约的玩笑，在他那本嬉笑怒骂的影坛八卦巨著《三十年戏说从头》里，小咪姐从来就是行业模范“小咪姐尤其特别，一早进厂，就把服装穿戴整齐，坐在片场一角，轻轻的和同人们说说笑笑，气温三十五度的天气，片场里起码超过40度，她仍然披挂整齐，全副装备安然稳坐，最令人佩服的是滴汗不出，有道是心静自然凉也”，巨星是巨星，工作态度没得说，要价是厉害，半个子也不能少她，但人也仗义，“片厂电灯匠由天桥上摔下来，小咪姐马上拿出一千元，叫制片把他送入医院，并且吩咐他安心静养，医药费由她一人包起。”







影坛之中的李丽华，图片选自杨帆书作


在那样的乱世，一个小女人以一己之力撑起了一个巨星的世界，鲜花烹油的名利场，周旋于异常复杂的五十年代香港电影圈，还能不出漏子，富贵终老，不得不说是那老辣而务实的人生态度。人人称赞的小咪姐手面广，人缘好，看得透，却不知道她也颇受过苦，早年嫁给上海颜料大王的二公子，火油钻收过，风光享过，以为自己当张少奶奶可以荣华富贵到老，谁知局势翻天覆地，1948南下香港之际，已是二十来岁的单亲妈妈，上要扶养老母下要养育幼女，惟一值得依靠的只有这一具肉身，人人垂涎她的美色，女明星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1959年终于嫁给老相识才子导演严俊，两夫妇勤劳俭省，不敢稍有懈怠，活到老干到老是她的人生精神，就算息影移居美国，她也仍要与夫君开开银行，炒炒股票，甚至还想过开餐馆……
从人的角度来看，李丽华是那种最有生命力的女人，是那种你把她丢到沙漠里她也能开出花来的女人，多么艰难的日子，她都笑眯眯地度过，1980年严俊死后，她又嫁给她的影迷富商吴生先，两段婚姻都恩爱有加，可谓一生如意，但她的如意，都建立在她永远如履薄冰的心态上，她最常对后辈说的一句话是：“兄弟，过日子不是老晴天大太阳，总得防着阴天下雨的日子。”张爱玲说：“上海人会奉承，会趋炎附势，会混水里摸鱼，上海人不单纯，他们是传统的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练。新旧文化种种畸形产物的交流，结果也许是不甚健康的，但是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慧。”
是啊，也许只有上海这样的地方才产得出李丽华这样的老行尊，她在深深的世味里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幸福悠然的传奇，这里有她的福气有她的幸运更有她的智慧，有关她的故事有无数，但真要评价却无从说起，只能叹一句：到底是上海人，到底是李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