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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克爱乐这次在上海的音乐会演出可谓对其艺术传统的最好展示。一头一尾的两首曲目“捷克味”十足:斯美塔那的交响诗《伏尔塔瓦河》与德沃夏克的《第八交响曲》;置于这两部作品中间的正是堪称经典的勃拉姆斯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显然,勃拉姆斯的“加入”,使得捷克交响乐艺术的呈现多了一份传统的厚重和历史的情致。担任小提琴独奏的是古典音乐界的新偶像,被不少乐迷视为“梦中情人”的诹访内晶子(AkikoSuwanai,1972-)。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当红的美女小提琴家,其优雅的气质、迷人的外貌的确Hold住了全场,但更吸引我的是她美妙的琴声。勃拉姆斯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被公认为小提琴协奏曲中最伟大、最艰深的作品之一,它不仅要求极高的演奏技术、更需要具备深厚的艺术造诣,很多小提琴家都是达到了一定的艺术火候才敢碰这部大作。诹访内晶子的演奏的确非常精彩,她的表演中带着一种“冷艳”之美,技巧娴熟但并不夸张,收放自如的同时却透露出精深的功力与独具风姿的艺术自信。我很欣赏诹访内晶子亮丽外表中的沉稳与理性(这或许与她曾经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过国际政治思想专业有关),这种赏心悦目的高雅气质和稳重大方的表演使她当晚奏响的勃拉姆斯显现出别具魅力的光彩。可以肯定地讲,在今后的几十年里,诹访内晶子这个名字将会越来越响亮。% T2 v+ I; X5 f6 B0 O7 @
& F( M( D9 M2 l9 y2 N 捷克爱乐在其客座指挥克劳斯-彼得-弗洛(ClausPeter Flor)的带领下演奏的那两部捷克作曲家的作品同样让人心动,这种原汁原味的波希米亚风情真是久违了。德沃夏克的《第八交响曲》是一部越听越好听的作品,与他那部流传甚广的《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相比,这部作品更能体现作曲家的创作特征与“捷克民族乐派”的艺术神韵。不仅如此,我还一直认为,《第八交响曲》在某种程度上最为接近勃拉姆斯《第二交响曲》的意态与趣致,比较一下这两首乐曲的第三乐章就可以发现,同为优雅的小快板(Allegretto grazioso)的“舞曲乐章”都小心地回避了谐谑曲(Scherzo)的强度与张力,走的是雅致抒情的路子。无疑,德沃夏克对于勃拉姆斯这种“古典-浪漫”的情致交融是心领神会的,他在这里的写作正是体悟德奥浪漫传统精神的最好实践。听捷克爱乐演奏的德沃夏克的《第八交响曲》,我能感觉到一种天性使然的潇洒和亲切朴实的明畅,因为只有长久享受波希米亚泥土芬芳的音乐家才能奏出如此清新朴素、富于生气的音乐。+ i) W4 b, V- {" i4 L0 l2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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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心里话,我对欧洲老牌乐团苏黎世市政厅管弦乐团访沪音乐会的期待不亚于柏林爱乐,因为我不仅盼望再次现场聆听我非常喜爱的马勒的《第五交响曲》,而且很想亲眼见识一下该团现任音乐总监兼首席指挥大卫-津曼(David Zinman,1936-)的风采。我第一次知道大卫-津曼这个名字是在1992年,那时我正在洛杉矶的加州大学(UCLA)攻读音乐学博士学位。还记得那天我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唱片行闲逛,刚跨进大门,里面正在播放的一张唱片就立刻吸引了我,管弦乐队的如泣如诉和女高音震人心弦的悲伤之歌让我分外感动。一打听才知道,正在播放的是当代波兰作曲家格莱斯基(Henryk Gorecki, 1933-2010)的《第三交响曲》(悲歌),演唱者是美国正当红的女高音歌唱家唐-乌普肖(Dawn Upshaw),伦敦小交响乐团演奏,指挥是大卫-津曼。格莱斯基的这部交响曲完成于1976年,作品问世后并无多大反响。但是,十六年后,当津曼指挥的版本一出现,立刻在欧美音乐界引起轰动,唱片的销量超过百万张,并长时间地占据古典音乐畅销榜的显赫位置。这一独特现象的原因除了格莱斯基音乐本身的艺术蕴涵重新受到关注之外,津曼与他手下音乐家的激情演释功不可没。可以这样说,正是由于津曼吃透了这部交响曲的悲剧精神,乐队与女高音才能在他的指导下将音乐的戏剧张力与艺术美感发挥到极致。在我看来,就凭这张唱片的艺术震撼,津曼完全可以跻身当代大指挥家的行列。津曼也是马勒音乐的专家,他和苏黎世市政厅管弦乐团一起录制的《马勒交响曲全集》受到很高的评价。所以,亲历现场聆听由自己心仪的大指挥家演释马勒的《第五交响曲》,我自然是充满了期待。+ E- o0 f" Z, n, Y/ E$ C s4 @6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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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黎世市政厅管弦乐团音乐会的演奏曲目除了马勒的《第五交响曲》还有舒伯特的《未完成交响曲》,这样的安排意图明确,那就是“呈现传统,感怀浪漫”。舒伯特与马勒虽然都是浪漫派作曲家,但他们分属于两个时期,前者的浪漫风格中蕴含着古典主义的韵致,后者的浪漫激情中则透露出“现代性”的意味。然而,将舒伯特与马勒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正是德奥交响曲的艺术传统,尤其是独特的“维也纳气质”成为他们共享的艺术源泉之底蕴。舒伯特逝世于1828年,他对十九世纪上半叶的浪漫派作曲家并无什么影响,真正从舒伯特的音乐遗产中受益的是活跃于十九世纪下半叶的勃拉姆斯,布鲁克纳与马勒等人。因此,我认为这台音乐会的特殊意义在于体悟浪漫传统的“情”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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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f" j1 `+ }; E/ g5 [4 T% V3 J 舒伯特的《未完成交响曲》堪称交响乐艺术领域中的经典,几乎每位指挥家都乐意将此曲纳入自己的音乐会曲目。如果说津曼对第一乐章的处理显得中规中矩,那么他在第二乐章的演释中则融入了个性化的理解:长气息的歌唱性呈现以及由此产生的淳厚、舒展的抒情品质让人感到舒伯特音乐风格中特有的清澈与隽永。显然,津曼深知他手下这个乐团弦乐声部超乎寻常的表现力,而这种柔美的音色和细腻变化的表现层次是展示舒伯特这部交响曲必须具备的“核心要素”。7 L) y- }9 e. l/ [+ \; [7 T.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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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未完成交响曲》相比,马勒的《第五交响曲》无疑给了津曼与他的乐团更多展示精湛艺术水平的空间。正是有了这种宽阔的表现空间,津曼指挥的马勒《第五交响曲》带给了我们更多富于新意的浪漫韵味。例如,谐谑曲乐章的处理就别具一格。在马勒的构思中,这个处于作品整体构架“中心”的舞曲乐章具有独特的艺术意义。为了突出谐谑曲浓烈的奥地利民俗气息,津曼安排担当演奏重任的独奏圆号站立于靠近指挥的舞台口,这类似于协奏曲中独奏家表演的形式不仅加强了独奏圆号的音乐气势,而且在更开阔的场域中展现出独奏圆号传递的音乐蕴涵——连德勒舞曲的率真、舒朗让我们倍感人生的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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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y' }1 U, o# h1 X1 Z. u: \. k 像众多喜欢马勒《第五交响曲》的人一样,我也特别注意指挥家对第四乐章小柔板(Adagietto)的处理。这是浪漫派音乐中最优美动听的乐章之一,它本是马勒向阿尔玛表达爱意的情感倾诉。有的指挥家对此乐章的演释过于夸张,有意拉长的速度总让人觉得少了一份真挚。刚开始,感觉津曼的速度似乎又稍微快了一点,然而经过几次的音乐起伏,当音乐达到情绪的最高潮时,我才体会到津曼对这一乐章的速度变化及整体把握相当有说服力,因为在这种比较流畅的韵律中,马勒的柔情音乐反而更显现出动感中的悠远和浪漫情怀的温润。# j& k- y3 Y W; C/ d
9 [ F! @' a5 G! w2 S0 ~5 f! [0 R7 z 马勒《第五交响曲》中最令人激动的应该是第五乐章,它表达的正是让我向往的美好情境:田园的美景、生机的勃发和通透心灵的光明。津曼对这一乐章的演绎格外强调音乐的流动感,极力营造乐观向上的情趣。在此,乐团超一流的弦乐再次显现出丰富多变的表现力与强烈的艺术激情,推动着音乐一层层地冲向高潮。感到略有不足的地方是音乐高潮处的铜管部分少了一点爆发的“劲头”,这里本当出现让人震颤无比的艺术激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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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 @/ [% ^' |/ A' J5 r) m! |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苏黎世市政厅管弦乐团音乐会上的马勒《第五交响曲》,其实柏林爱乐和捷克爱乐此次访华都上演了马勒的作品,前者奉献的是《第九交响曲》,后者演释了《第六交响曲》,只是由于档期或其他原因,这两台音乐会仅在北京国家大剧院举行,这对渴望融入“马勒年”(2011年适逢马勒逝世的百年纪念)的上海众多马勒乐迷来说确实有些不公平。但是,这种遗憾也有可能激发出更大的爱乐热情。为缅怀著名作曲家诞生或逝世而专门策划的“纪念年”自然是推进传播这位作曲家其人其乐影响的不可缺少的动力,然而,我以为感悟音乐、走近大师、理解传统的最重要的“接受”(reception)来自于“纪念年”热潮之外的持久的静心聆听与独自品味(包括音乐会现场体验和唱片鉴赏)。真正的爱乐精神绝不是一种赶时髦的文艺冲动,而是一种期盼与音乐大师进行“对话”的精神诉求——爱乐的“原动力”永远关联着触动心灵的艺术感怀和人文体察。我们无需膜拜音乐大师,但我们必须真诚地向交响乐传统致敬,因为正是有了舒伯特、勃拉姆斯、布鲁克纳、马勒、德沃夏克、拉威尔等伟大作曲家笔下的交响杰作以及像柏林爱乐这样卓越品质的交响乐团的精彩表演,我们才能多拥有一份珍贵的人生温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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